跳舞的骨人,隐藏包厢。

  一张钢铸但华丽的长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仿佛密叶丛林,两端的椅子上各坐着一个人影。

  “有点硬。”路梦挪动了一下身子。

  “它原本是一张沙发,不过好多年没用了,再好的真皮棉絮也朽烂掉了,只剩下一个钢架……”科特无奈摊手,“我好不容易翻了出来,将就着点吧?”

  作为骨人的他,倒是无所谓。

  这里不是大厅里的酒桌赌局,也不同于一般的贵宾隔间,它从跳舞骨人创建之始,就只有老板本人以及他邀请的人才能进入到这里——毕竟在庇护所深处,那更像是个机房车间,充满废墟和机油味,实在不是个待客的好地方。

  最初的老板,如今被挂在招牌上的骨人奈利,就特别喜欢在这里招待他的朋友,一度宾客不绝,像是派对沙龙。沼泽地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以被奈利邀请过为荣,期间也能结识不少人脉。

  普通人别说没有机会。

  就是相关的门路,都没有听说过。

  不过,老板换成工匠出身的科特后,就没有了这個兴致。

  以至于沼泽地的人们都忘记了,他意味着什么——对一般人或许只能理解成是一个厉害一点的大头领……

  因为,要来的人。

  对面坐着的这位,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战争级——

  在自旧帝国崩溃之后,
  恐怕还是沼泽地这片密林里出现的唯一一例。

  但只有经历过那个统一时代的科特知道。

  当然,那位将军的麾下还有那个伟大帝国的骨人军团。

  ——路北游。

  曾经镇守这片沼泽加上整个大陆西南的将军,也不过才是战争级。

  时间久远到,听起来都像是传说的程度。

  换做平时,了解这个骨人老板的人,一定会感到奇怪,还从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毕竟,除了霸主的虚名外。

  不仅露面待客少了。

  值得他重视。

  那个,入主了铁穹顶的男人。

  正是如今的沼泽地之王。

  但是这一回,大家却都觉得理所当然。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而今天,科特却是打开了它,并专门嘱托服务侍从细细清理,重整家具,准备酒水。

  可是,今天的这位沼泽地之王不一样。

  当然,对科特来说,占据鲨鱼村的霸主来来去去,有让人恐惧、有让人尊敬的……却没有值得他谄媚的。

  这个专属的房间也被封闭起来,渐渐落起了灰。

  这是对方目前无法比拟的。

  不过,从潜力与地位出发,二者在科特的计算逻辑中,无疑相当;哪怕是一向不问世事的他,也知道保持充分的尊重。

  ——话是这么说。

  科特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不吐不快。

  “你小子……”

  还是借维修床的事。

  “我是答应过借给你用一次,不过想的是如果你自己或者朋友受伤,可以躺上来急救医治,保下一条命来……”

  没想到,路梦的确扛来了一个血淋淋,浑身又烧伤的人形。

  一打听,却听说是他的敌人。

  结果,用来治病救人的维修床,愣是成了刑床。

  起到的作用,只是钓着那个叫柴世的兜帽侍卫一口气不死,方便接受各种实验……

  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科特摇了摇头,像是品酒一般,灌下了杯中的燃油。

  “你就说用没用上吧。”长桌的另一端,路梦遥遥举杯。

  杯中的,是纯正的烈酒。

  他酌了一口,轻笑道:
  “我知道老板你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人类’……果然是怪物。”

  骨人举着杯的机械臂,滞了一瞬。

  路梦像是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说着:“看着自己的同类倒在台上,成为实验品,甚至亲手操刀,玩弄精神与肉体……哪怕是机械金属制成的骨人,听闻都会觉得于心不忍吗……”    在这个世界,没有‘机器人是否具有意识’这样的哲学议题。

  确定的是,他们同样拥有喜怒哀乐。

  除了身躯与部分思维,几与常人无异。

  可以说,骨人曾经的造物者,所掌握的人工智能技术,不仅超出了废土上人们的理解,也同样超出了路梦的理解……文明的代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是以,骨人一族,也有自己的价值判断。

  “不过,”路梦看了科特一眼,“老板你该想起的恐怕是别的事情——”

  “在我来之前,双刃团、赤剑团、那个兜帽侍卫……”

  “他们做的是一模一样的事情。”

  否则,不会有赤色剑客这种生化改造怪物的诞生。

  不会有沼泽民莫名的绑架、拐卖、失踪……

  钟医生这样的人,也不会被逼得忍受不了,冒着风险想要逃出大尖牙的控制——如果不是路梦给予庇护,并最后获得鲨鱼村一战的胜利,这样一位独立解读出器官移植手术的人才,或许就要终老在黄水村这么一个无名小村落。

  可以说,沼泽地医学部,现在解读的每一份数据。

  背后都是血债累累。

  “区别在于,过去的你,听说过,却没有亲眼看见……”路梦喝干了杯中酒,“又或者是,选择了下意识忽略。”

  因为习以为常,所以视而不见。

  除去别人对路梦的看法。

  他从来没有自诩为一个好人。

  所想要做的,只是把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暴行,一一还回去。

  欲伤人者残,欲杀人者死。

  该断手脚就断手脚,该被剥皮就剥皮,

  奴役人者匍匐于地。

  ——血债血偿。

  如此而已。

  相比之下,死亡只是最轻松的解脱。

  哪怕在别人看来,是不惜一切手段。

  “……你说得对。”科特顿了一下,像是叹气,不过骨人自然发不出这声音。

  身为跳舞骨人的老板,他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

  相反,消息异常灵通。

  正是因为清楚,在各家帮派的统治下,这片地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才选择避世,独善其身。

  否则,挂在招牌上的奈利,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之所以会对路北游表达出某种不满……

  恰恰因为,他是“路北游”而已。

  这么多年了,只有这一位沼泽地之王,是还有可能听他说话的。

  这一点……

  那一夜,在庇护所中。

  作为第三方,旁听了对方与反蓄奴者的密谈后,这位骨人工匠就知道。

  空旷的房间里,一时沉默。

  “说起来,老板感觉这杯燃油怎么样?”路梦忽地笑起来,声音清朗,他晃了晃酒杯示意道。

  “诶?”科特一愣,看向自己的杯子,“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普通的燃油,淡黄澄澈。

  一定要说的话。

  热值有点低……如果用人话说,就是口味有些淡。

  不过说来也的确奇怪,路梦身前的酒水是酒吧提供的,不过骨人饮用的那一桶燃油,却是对方自己带来的,说是让老板品鉴一下。

  科特还以为是对方从猎犬帮缴获的库存。

  正好还没来得及从黑色沙漠进货……他也就却之不恭。

  “那就好,”路梦敲了敲自己的酒杯边缘,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平淡到有些漫不经心:
  “这是我们沼泽地,出产的第一桶燃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