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这场拖拖拉拉的会议总算开完了,各村各生产队的队长副队长们抹着脸上的唾沫,鱼贯走出会议室,坐上本队的马车,直奔自家而去。
“叔,上车!”
孙建平把马车停在外边,见老曹和张子义出来,冲两人招招手,大声喊道。
“这啥玩意软囔囔的?”
俩人跳上马车,发现车子里放着一个麻袋,随着马车颠簸来回晃动,张子义扯开袋子,眯起眼往里一看,眼珠子顿时直了!
“建平你从哪整了一副猪下水回来?”
“啊……是这么回事,刚才田会计让我帮他写几个字,写完了他说写得不错,就把这副下水奖励给我了。”
“队部杀猪干啥?”张子义挠挠头,老曹瞪了他一眼,“你说干啥,招待宣传队呗!”
“卧槽宣传队伙食真好,早知如此我也去当宣传队员了……”
“人家宣传队的小年轻们会唱歌跳舞,你会啥,我看伱就会跳老虎神!”老曹笑骂一句,张子义把眼一瞪,“老曹你别瞧不起人,我还会拧秧歌唱二人转……不信我给你唱一个,日落西山黑了天……哎呦……”
车轱辘碾在石头上,猛地一颠簸,险些没把张子义给掀下车!
孙建平和老曹哈哈大笑!
猪下水这个东西一旦冷冻就会变得非常难处理,到家后,老曹、老张、孙建平和曹春贵,再加上李秀芝五个人一起动手,一顿忙活之后,一顿猪下水大餐终于摆在桌面上,馋得大家伙直咽口水。
爆炒猪肚、干锅猪肺、辣炒小肠、红烧大肠、白水猪肝……
“叔,把连生叔、金山叔他们都叫过来尝一口吧!”孙建平擦擦脑门上的汗,没想到收拾猪下水还真是个力气活!
“行,我去招呼他们过来吃肉!”老曹心里对孙建平一百个赞赏!
好小子,有好东西尽可着乡亲们,不护食!
小伍月和小兴文站在屋门口,眼巴巴瞅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美食,馋得直流口水,李秀芝叹了口气,挥挥手,把俩孩子撵到西屋去。
“今天过年了这是,咋还开席了!”
王连生第一个到,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一瓶酒。
“你这家伙走得真快,我眼瞅着你在前边愣是撵不上!”徐金山走进屋,跺跺脚上的雪,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离老远就闻到香味了,我也腆着脸来开开荤,蹭一顿好嚼裹。”
“徐叔客气了,都坐都坐!”孙建平热情招呼大家坐下,老曹把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那点高粱酒也拿出来,“马上过年了,咱们这帮老兄弟也凑一起聚一聚,说点事。”
十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挤挤挨挨坐在桌边,矜持的夹着盘子里的菜,送进嘴里,细细品味这难得的美味。
“今天托我们家建平的福,咱们也算吃上一顿杀猪菜,那就说说关于猪的事吧!”
酒过三巡,老曹放下筷子,拿出那盒“大生产”烟散给众人。
“猪又有啥安排了?”大家伙都竖起耳朵听。
“上午那个姚特派员把我们这些小队长都叫去开会,说的就是养猪的事,打从明年开春,按照上头的要求,家家户户都得养爱国羊和爱国猪,上头的政策是给每家每户拨三分地当饲料地,再就是养一头猪奖励四尺白旗布,二十斤饲料粮……”
老曹抽着烟,将会上的精神和大伙絮叨了一遍,众人都放下筷子认真听着,养猪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头猪养好了能卖百八十块,可是农村人为数不多的“合法”进项。
“那上头是提倡咱们养猪呗?”王连生夹起一块猪肝放进嘴里,含混问道。
“养的多也不行,那也是搞尾巴。”老曹一笑,“听姚特派员的意思,上头的政策是一家最多三头猪,多了必须割掉!”
“养那么多猪也没啥喂啊!”一个叫韩明举的人嘟囔一句,众人脸上又浮起一丝愁容,“可不是咋的,光喂猪草不喂粮食,猪也不长膘,一个个瘦得登楞噔楞的……” “人吃的粮食都不够,拿啥养猪……”
“那咋整,想招呗!”老曹把眼一瞪,“反正会议精神我是传达下去了,等明年开春,先把东边山岗子那片沙包地分了,当猪饲料地。”
“老曹你别总整抠抠搜搜那出,要分就多分点,一家分三亩地成不?”
“那行啊,你要是和上级要个批条,说批准给你家分三亩地,我立马拿绳子给你量地去!”
大家伙都笑起来,能每家分三分地已是难得,谁还敢奢求更多?
孙建平挤在一群叔叔大爷中间,品尝着自己用毛笔字换来的猪下水,听着他们插科打诨唠黄嗑,心里也在画魂,分猪饲料地养猪?
而且一家就三分地(吉黑两省通行大亩制,一亩耕地一千平方米)!
三百平方米!
开玩笑!
屁大点的地方,能种下几棵苞米?
想用区区三分地,既让农民们把猪养了,还限制他们养太多,避免搞尾巴……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妙计”!
众人吃饱喝足,挥手告别,李秀芝才抱着孩子们上桌吃饭,老曹坐在炕头,叼着烟卷,手里攥着一根还没火柴杆长的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爸,一家三分地够干啥的?”李秀芝给女儿夹了块猪肚,抱怨道。
“可说呢,人家摆明了就是不让咱们多养!”老曹嘟囔一句,“姚特派员说得好,现在是‘以粮为纲’,得先把粮食产量搞上去,才能扯别的。”
“叔,咱们公社推广种水稻这事,姚特派员是啥态度?”孙建平问道。
“嗯,会上提了,水稻这事肯定是要整,还说拿咱们队当试点,说等明年开春,动用三千个义务工,从咕噜河修条渠,把水引到老庙那块盐碱地上去。”提及此事,老曹又是一皱眉,“出工是出工,不过人家把话说明白了,修渠这笔钱,还得咱们队上掏。”
“那得多少?”孙建平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追问道!
“人家田会计给算过了,这条渠得一里地,动用五万个土方量,炮药、材料、工具、人吃马嚼……算下来最起码也得小三千块!”
这么多钱!
孙建平倒吸一口凉气!
“姚特派员说他帮忙跟公社申请看能不能解决一千块,剩下两千块的就都得咱们自个想招了……”老曹满面愁容,“再说了咱们这也没人会种稻子啊!到时候还得去前郭请几个庄家把式过来……”
“爸这事你别操心了,我们家那常年种稻子,等过几天我和春贵回我娘家一趟,帮您老把这事办了。”李秀芝给自己倒了杯酒,咕嘟一口闷下去,主动请缨。
“那敢情好啊!”老曹咧嘴一笑,“该说不说,这褃节儿上还得看我大闺女的。”
老曹一向视儿媳妇李秀芝为己出,所以在称谓上也十分亲切。
“那是!”李秀芝酒劲上来,脸红扑扑的,眉毛一挑,显出十分的得意,不提防曹春贵悄悄踩了她一脚。
“你要回你自己回去!”
晚上躺在被窝里,曹春贵枕着胳膊抱怨道,“本来你妈就看不上我,说我虎了吧唧的,欻在年前回去,不拿点好东西,又得给我甩脸子!”
“呦呵曹春贵你要翻天啊!”李秀芝撑起身体,借着窗外的月光,一双柔和的大眼睛盯着丈夫,“挺大个人了,我妈说两句你脸上就挂不住了?你又不是小媳妇,脸皮咋那么薄……”
“那也不能空手回去啊,咱家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你嫂子、你哥……都他妈势利眼……”
正屋里,两口子吵架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土坯墙,含含糊糊传进孙建平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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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