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机后的第三天。

  片场,陈保国面色难看的盯着监视器里的表演片段。

  “健忠,要不今天先拍其他人的戏吧,我现在状态不对,需要点时间。”

  黄健忠烦躁的挠了挠头发,“保国,有些事情其他人说了也没用,还得靠自己,你去吧,我让统筹重新安排拍摄计划。”

  剧组这几天的拍摄进度实在感人,作为主演的陈保国一直不在状态。

  他大概知道原因,无外乎是被外界媒体干扰,但有些事情外人说了没用,只能让陈保国自己调整。

  虽然心里焦急,却也只能干看着。

  尽览亭。

  亭子位于吼山半山腰,视野开阔,山下是充满江南风情的水乡田园。

  正对亭子的方向立着几块巨石,这几块石头在绍兴还挺出名。

  亭内,陈保国破衣烂衫,脸上化着脏兮兮的妆,面无表情的盯着远方。

  他为这个角色做了许多准备,花了近六个月的时间去琢磨,仅造型就做了四次,对戏装更是细致到衣领的改良,可到了拍摄时,他越拍越觉得不对。

  这不是他想要的勾践!
  在拍摄汉武帝时,他潇洒,英武,霸气,哪怕垂暮之年依旧龙威犹存。

  而勾践这个角色则完全不同,他是战败之奴。

  他要将身上属于王的气质尽数剥离,不想让观众觉得自己在演另一个版本的汉武帝。

  可如今在拍摄勾践时他却发现自己始终没有摆脱王的影子。

  剧里的勾践从高高在上的王,变成了阶下囚,他在吴国受尽屈辱,于是学会了忍,学会了伪装。

  他假装臣服,对夫差极尽谄媚,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活着回到越国。

  他学会了卑鄙,他利用起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人,他的臣子,他的妻儿,甚至他自己,一切都成了他手里的棋子。

  他对自己够狠,狠到为了博取夫差的信任可以尝粪辨病。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回到越国,他卧薪尝胆,但长年的压抑也让他开始变得不正常。

  他是理智的,是克制的,是心狠手辣的,唯独不是仁慈的。

  这是陈保国对勾践的分析,但他本能感觉有东西被忽视了。

  在亭子里呆坐了许久依旧毫无头绪,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陆远,干嘛去?”

  “尤老师好,昨儿听说吼山上有座寺庙,我准备去看看,一起吗?”

  “不了,我待会有戏,你去吧!”

  陆远在剧组的戏份偏后,这几天多数时间是在四处看实力派演员互飙演技,也顺带看吼山的风景人情。

  昨天有人说吼山山顶有间寺庙,他今天准备去看看。

  他不迷信,属于左眼跳财笑嘻嘻,右眼跳灾纯放屁的类型。

  单纯只是想见见本地的风土人情。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看到独自坐在亭子内的陈保国。

  陆远剧中和陈保国是父子关系,对手戏还挺多,只是多排在后期,这是入组后第一次和他私下碰面。

  对方脸色不太好,陆远没打算过去打扰,准备从另一侧绕道,但陈保国却注意到了他。

  这时候直接走就显得不礼貌,他略作思考,走过去,拱手说道:“儿臣琪瑛拜见父亲。”

  陈保国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沉声道:“是谁让你来的。”

  陆远本来只是想抖个机灵,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太过寻常。

  却没想聪明反被聪明误,陈保国直接就演起来了,这波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他没有说话,抬起头倔强的看了眼陈保国,又迅速低下。

  陈宝国有些诧异,这个眼神在他看来很好,正如父亲询问孩子,孩子却死犟着不想说一样。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上低声喝道:“说话呀。”

  “不知道父亲要孩儿说什么?”陆远不情不愿的抬头,梗着脖子。

  “在码头的时候,谁也没要伱说什么,你却是滔滔不绝,现在让你说,你反倒没话了吗?”

  这个片段是琪瑛想要去吴国换回父亲,受到端科的指点后,在码头多次请求夫差。

  陆远眼神变得有些躲闪,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心虚道:“瑛,瑛儿只是想来吴国替回父亲,错了吗?”

  “父亲你替回去了吗?不过是多给了人家一个人质而已。”

  “你还觉得自己对了吗?”

  陈保国猛地站起身,声音压得极低,在这一瞬间气场全开,陆远愣住。

  他知道自己被压的死死地!
  见陆远没有反应,陈保国脸色恢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眼睛很聪明,这是你的优势,你也知道怎么去利用它,但是依旧被我压住,知道为什么吗?”

  陆远迟疑道,“是您的气场太强了。”

  陈保国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皱眉道:“所谓的气场不过是外行人的描述,说了等于没说。”

  “保国老师教我。”

  “老师就算了,我只是提点建议,接不住是因为你不够自信,因为你心里不认同琪瑛。”

  说完,陈保国衣袖一甩:“而我,就是勾践。”

  这话让陆远一个激灵。

  是的,虽然他写了人物小传,分析了琪瑛这个人,补充了许多细节,但他心里并没有认同这个角色,自己不认同,演的又有什么意义。

  见陆远还在深思,陈保国点点头,又靠着亭柱坐下。

  过了许久,他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勾践是什么人。”

  陆远试探着回答:“善于隐忍的人。”

  “还有呢?”

  “意志坚韧,为了越国可以抛弃一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还有呢?”

  “嗯,心理扭曲的人。”

  “还有呢?”

  您老人家干嘛呢,为难人不是,你要想赶我走直说就是了。

  陆远看着陈保国,想了想忽然说道:“他是越王。”

  陈保国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根烟,刚要递到嘴边,听到这话呆住。

  “越王,越王,勾践是越王!”

  烟被扔到地上,他恍然大悟道:“没错,勾践是越王,自始至终他都是王,即便他当马夫,当奴隶,但他骨子里仍然是王。”

  他想通了,他明白自己的纠结多么可笑。

  去他妈的奴隶!

  去他妈的不能演的像王!

  去他妈的汉武帝!
  勾践骨子里就是王,这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陈保国拍了拍陆远,随后直奔山下而去,他要闭关,他要重新塑造这个角色。

  独留下陆远一人在风中凌乱。

  提脚踩灭被扔在地上的烟头。

  抽风呢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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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