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让卡洛琳有些晕眩,其实她感到难过的并非单纯的气味,更多的来源于围观者。

  将要处死的人被押上台,围观者开始欢呼雀跃、肆意谩骂,等到被处刑人的脖子卡入凹槽中,民众嗜血的亢奋达到顶峰,巨大嘈杂的呼喊直到人头滚落到某个人脚边、高高举起巡街才会逐渐平息。

  而这种平息,或许也只是大众对结束的“表演”失去兴趣罢了,各自散掉。

  让卡洛琳感到不适的,是这些民众让她联想到自己在帝都最后的境遇,那种狂热让她不安。

  广场上留下零星的几个人还站着,包括面色青灰的卡洛琳和其他法师。罗夏依旧很平静,目光盯着染血刀刃,似乎是在欣赏一位钟表匠的跨界设计作品,也是最后一作。

  “走吧,如果待太久会有卫队来盘查,到时候我还要费劲让他们相信,你们两个是不会危害到共和国的友善人士。”斯诺催促一行人该离开了。

  卡洛琳也彻底失去故地重游的兴致,四人乘上马车离开广场。此时炼金部的马车都朴素低调许多,装饰通通不见,繁星之塔的标记更大了,不过是用白油漆直接涂在车厢上,只有这样街头巷尾蠢蠢欲动的人才会退散。

  私刑的狂欢没有让瓦卢瓦纳的治安更好,相反,由于大量成年男性被抽调走,剩下的一些流氓可以更肆无忌惮,当然,倘若正好被卫兵发现,也不再会有什么按规矩的审判流程和监狱等着违法者。

  马车不是回到星光炬之塔,而是在一处僻静些的公馆前停下。

  “带你们换个地方吃饭。”

  这等独栋的公馆,其主人要么跑路要么被处死,还有就是被一些“新贵”收购,以及被出入国民代表会议的团体征用作俱乐部。

  在物资紧张、局势更紧张的当下,它们内有洞天,维持了瓦卢瓦纳一贯标准的艺术、美食、美酒等领域的鉴赏水平。

  二楼琴声悠扬,侍者衣冠整洁体态优雅,端着的食物更是不逊色于星光炬之塔的空中餐厅。等到他们进入私密的房间,罗夏看到卡诺已经落座。

  大法师首先询问的是卡洛琳:“之前一直在拜托你帮忙,现在终于有机会到城区走走,感觉怎么样?”

  “您还笑得出来.”卡洛琳摇头:“糟透了,到处都是剥夺生命的处刑,而围观者中很多人都知道,被处死的人并不一定是该死的,窃窃私语里讨论的更多是谁得罪了谁,谁属于哪一派,然后被打倒了。没有秩序,没有公正可言。”

  拜恩等地传说的,以及国民会议想向全大陆宣扬的是大变革的进步、平等.这些美妙的词汇,然而卡洛琳身临其境,所见的全是恐怖,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在利用这种恐怖相互攻击、争夺。

  “你怎么看?”卡诺终于转向罗夏。

  而这位青年的发言则有些惊人:“我觉得当下的局面是必然,对共和国也是必要的。”

  他坐下继续说:“在我离开瓦卢瓦纳前、大变革向民众许诺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兑现,相反,我依旧看到街道上的许多人并不像吃饱穿暖的模样,而国民会议你争我斗,民众对现状感到愤怒是正常的,他们需要以一种直白可被理解的方式发泄愤怒、试图改变现状。”    “那什么叫必须呢?”

  “只有这样,共和国才能有足够的力量面对帝国。”即便瓦卢瓦纳和各地再怎么动荡,他们都要找到一個强力动员的方式,尽最大努力抽调力量,包括征兵和调配物资。

  以上最大的障碍是原本人口的掌控者、物资和财富的囤积者持有者,其中有愿意和共和国、国民卫队合作的,还有许多不愿意的,最简单高效的方式就是咔嚓。

  过程越简单粗暴,期间发生的冤假错案也就越多,但显然,瓦卢瓦没有余地去缓和自身,让各派温和地磨合妥协,然后一致对外。

  就好像拳击场上的选手,他要蓄力,要让全身的肌肉最大限度发力才能面对更大块头的敌人。眼下的“血腥”“恐怖”,从宏大叙事来看,即便其中有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也不过是类似毛细管爆裂和肌肉痉挛这样的副作用。

  为了胜利,它们可以被忽略。

  救国委员会要足够“恐怖”,整个瓦卢瓦要弥漫恐怖,那些原本的反对者才会合作、变得“通情达理”。足够粗暴,才能打破过去物质流通和富集的逻辑,打破旧有的秩序。“恐怖”和民众的狂热,是“拳击手的肾上腺素”。

  “你还真是.有旁观者的轻松,老夫都有些羡慕了。”卡诺笑出声来,却无法感觉到什么欢乐。

  卡洛琳则对罗夏的态度感到有些似曾相识,此时的青年,状态和宰相奥托访问后、与她谈话那次非常相像。

  突然门开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加入谈话,为首的气质沉重,又极具侵略性,他接话道:“这位法师说的不错,共和国需要‘恐怖起来’,但它应该被避免,至少眼下应该找到一个方式,以最小的代价终结。”

  来人是马克西姆,身后一个凶恶丑陋的胖子并非保镖,而是救国委员会的战争委员乔治·雅克,一个疯狂但忠于瓦卢瓦的恶犬。

  马克西姆没有落座也没有享用美食,而是向房间内的法师陈述:“现在各地的秩序初步建立,但依旧在流血。方才这位先生说得对,必须以这种方式在混乱中完成动员,但也意味着,有许多人借着正义的名号,四处敛财、上下其手。他们吃着旧贵族的尸体和民众的油膏,一部分上缴,一部分肥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马克西姆叹一口气:“大发不义之财的新贵,为了寻求赦免与保护,积极向委员会和国民会议钻营,污染我们的队伍。借着眼下泛滥的恐怖,攻歼私敌,以及利用新得到的特殊身份包庇掩盖自己的罪行。”

  要是大变革成功前的马克西姆,会对这番现象猛烈抨击,语气激昂,而一年后的他,疲倦无奈地向法师们陈述一个事实。

  明明公馆内的室温并不热,但当马克西姆说完这段话后,身后的乔治·雅克忍不住拿出手帕擦汗。

  他擦汗用的方巾非常精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