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台,您要买一个牛皮袋子吗?”

  一把略带嘶哑的女声,像落在嶙峋山石上的薄雪,被石头的缝隙撕开原有的轻柔。

  乔徽抬头。

  青布油纸伞下,少女着深棕夹袄,木簪束髻,眼眸清亮,鼻头挺翘,下颌小小巧巧,身边摆着一个算盘。

  乔徽竟没有丝毫诧异。

  算得出天元式的人会敲算盘,有什么奇怪?
  只是奇怪,这世间女子多像笼中牡丹,像水中菡萏,像雪中红梅,像夜中丁香,或艳、或清、或雅、或淡——都是花。

  唯独这个少女,像棵树。

  一棵至寒凛冬,不落叶不枯黄的冬青树。

  “不了。”

  像树、像草、哪怕像棵仙人掌,都跟他关系不大。

  乔徽双手背后,“没有人能拿到六丈宣,这种庄家稳赢的局没意思,我这种散户没必要为庄家抬轿。”

  “若您输了,您赌什么?”显金笑起来,露出标准八颗牙。

  乔徽蹙眉。

  显金重复一遍,“您刚说没有人能拿到六丈宣。若有人顺利拿到六丈宣,您想赌什么?”

  少女语气温和,但态度笃定。

  乔徽再扫一眼木刻版。

  必须凑齐五张色单,才能兑换一张六丈宣。

  从今天山院开出的袋子来看,只有张文博并另八个买了十几袋子的童生开出了有颜色的色单,且都是排位后三的红、青、蓝。

  近三百个袋子,开出十余张色单,是三十有一的概率。

  其中排名第一的月白色还没现身。

  鬼知道,月白色的概率又是多少!

  搞不好是一百有一!

  谁能在八天内凑得齐?
  乔徽扬了扬下颌,眉梢间带有一丝了然与傲气,“袋子总数几何,各色色单几何,都是您定的——规则您定,您自然最清楚怎么获胜,这个赌我同您打,不算公平。”

  乔徽笑了笑,露出几分少年气狂,“同样,您在山院做庄,拿一个根本赢不了的赌约,把书生们玩得团团转,也不算公平。”

  显金侧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乔徽。

  松江布、夹棉鞋、拎着和旁人一模一样的布袋,和山院其他书生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这张脸过分清俊、气质颇为难搞和桀骜之外。

  这属于古人观念与现代营销的交锋。

  显金眼珠子一转,笑出十颗牙,“这样吧我告诉您一个铁定能拿到六丈宣的法子,您支持陈家的生意,买一个袋子也好,两个袋子也罢,都算缘分。您看行吗?”

  铁定能拿到?
  换种说法,就是这个天元式的解法。

  这个袋子不值一百二十文,但这个答案值。

  乔徽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一小吊钱放到桌上,“愿闻其详。”

  显金先把钱摸到手里,随手从柜子里抽了个袋子出来,推到乔徽跟前,笑道,“很简单,把我们的袋子,全都买下来!”

  “你全买下来了,自然能凑齐五色单了!”

  乔徽:.
  无.无奸不商
  就算会做天元式的商.也是奸的
  就算像棵冬青树的商.也是奸的
  乔徽埋了头,深吸一口气。

  你不能说她错。

  因为她没错。    当基数够大时,概率自然变大,这是格致里最简单的内容。

  但“都买下来”,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显金见书生憋闷,便递了杯茶汤去,温笑道,“我没想捉弄您,只是您似乎对陈记这样的卖货手段有偏见,我便不自觉地想怼上一怼——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个老话没错,但若是香酒不在深巷在浅巷呢?是不是有更多人闻得到?买得到?”

  “陈记同理。”

  “我们兢兢业业做纸,勤勤恳恳买卖,未曾坑蒙拐骗,没有背后设局,更没有愚弄山院书生——我们只是通过一些小手段让更多的人知道陈记罢了。”

  “您说不可能有人拿得到六丈宣,我便把话放在这儿,必定有人能拿到。”

  显金压低了声音,“我们的规定是集齐五色单,但没有规定只能由一人集齐五色单啊!色单可以交换,可以赠送,甚至可以买卖,拿到六丈宣的概率虽然小,但绝不是没有。”

  乔徽深看了显金一眼,双手背后再打量了棚子一遍后,抬脚欲离。

  “您请留步!”

  显金高声招呼。

  乔徽转过身。

  显金将牛皮纸袋毕恭毕敬地递过去,“您的盲袋。陈记雕虫小技,您莫放在心上。”

  乔徽在原地耽了两个呼吸,转身接过牛皮纸袋,挑了挑眉,在显金耳边低声道,“李老师傅在宝禅多寺遇难后,整个泾县再无六丈宣面世。姑娘既笃定有人能凑齐五色单,那您从哪儿拿出六丈宣?”

  这回轮到显金嘴角抽抽。

  这人真烦!

  哪儿痛,戳哪儿!
  乔徽说完,便嘴角含笑扬长而去。

  “咚咚咚——”

  书院暮鼓敲响。

  不一会儿,书生们背着布袋三两间下步梯,遥遥看到陈记棚子前又摆出一张半人高的木刻版。

  博儿很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走,埋头先看,看到“六丈宣”三字时,博儿一阵五官乱飞,激动地揪住旁边人的衣角,再看集齐五张色单,五官便“哎哟”一声憋在一起。

  短短一刻钟,博儿的五官大开大合,非常忙碌。

  “六丈宣!”

  博儿像只尖叫鸡。

  “好久好久好久没听说过六丈宣了!陈记这次真是大手笔了!”

  “要真有人拿到了六丈宣,一定一定记得给我吸一吸啊!”

  “这些年,咱们安阳府上贡的贡品就是八丈宣!八丈宣是圣人御用,六丈宣是吾等读书人这辈子能用到最名贵的纸了!”

  “安阳府还能做八丈宣?!”

  “别瞧不起安阳府!咱们那儿做纸的福荣号虽不靠乌溪,未有甘泉,却也十分勤恳,前些年每年都有八丈、六丈宣出产,后来福荣号老东家过世后才断了这脉传承!”

  “吹牛吧你!安阳府,穷穷穷!”

  “你你你——”

  楼,彻底歪成地域攻击。

  博儿撩开拥挤的人潮,挤到显金跟前来,从袖中掏了两个色单,仔细比对了,嘴里呢喃,“我手里有红色和青色,我还只需攒上三色就能兑换,是吗?”

  博儿眼中有股显金熟悉的,未经过社会毒打的单纯的愚蠢。

  显金点点头,笑得真诚,“我同您说句悄悄话——张兄,我是最看好您率先兑出六丈宣的!”

   前一章的规则,稍作修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