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云履,是你大伯娘做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操持这些针线,活计一般,你多多担待。

  这两件袍子,是你济水侯夫人昔年送给老太君,老太君又转赐给了你大爷爷,大爷爷一直没舍得用,监狱阴冷,特意着东都刘家巷的老裁缝给赶制的,他有个绰号叫千丝手……”

  许环山口中滔滔不绝,此刻,许舒的囚室内,摆着三副挑担。

  每副挑担里都压了沉甸甸的货物,这些货物涵盖吃的,用的,大到皮毛毯子,小到挖耳勺,足见是用了心的。

  这已经是许环山第四次来了,每次都只是探视、叙旧,间或带来些吃食和日用品,一旦许舒流露出不喜,他便立即告辞。

  许舒已经适应了许环山的节奏,一边吃着许家精心挑选的东都名小吃,一边翻着许环山带来的东都正流行的小说《凡间游记》。

  “这小崽子,真个是难搞。”

  许环山心中暗骂,他介绍得口干舌燥,奈何许舒全无反应。

  他暗道,已经四回了,就是块顽铁,也该捂出些温度了吧,当下,他深吸一口气道,“小舒,你的案子,我看快要了了,出来后,不管是不是还在诸剑山履职,你大爷爷都希望你回家住去。

  西院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你大爷爷盼着你回去,将我赶去了我在外面的宅子。

  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到时候,我亲自给你搬家。”

  “再说,再说吧。”

  许舒满口核桃酥,喷香扑鼻。

  “这个,这个,有一件事儿,还得请你配合一下。”

  许环山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将来意道出。

  “赵家想要偷天弓吧。”

  许舒眼皮都没抬一下,风轻云淡的一句话,险些将许环山震飞出去。

  他不辞辛苦,往来诸剑山四趟,送了无数看似温情脉脉能拉近感情的东西,铺垫得这么辛苦、这么久,正要道出缘由,却被许舒先说了出来。

  这种感觉,比挨了一闷棍,当让许环山难受。

  “你,你知道了?”

  “若不是许松年嫖宿案,被赵家拿住把柄,你许环山也不会颠颠儿往我这儿跑,东西不错,辛苦了。”

  许环山呆若木鸡,当许舒道出许松年嫖宿案,他就知道再无侥幸,这家伙全都知道了,前面的装知心大伯,当运输大队长的辛苦,全踏马白费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赵家的东西,你还是不还?”

  许环山强压着火气问。

  “凭本事抢来的,凭什么还?对了,下回再来的时候,给我带床软垫,床板太硬,睡得着实不舒……”

  “孽种!”

  许环山嘶吼一声,脸上的青筋都绽出来了,他指着许舒怒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是你老子许停云,当年也不过是我脚下的一条狗,你敢戏耍老子,老子要你……”

  哐!许环山的身子飞了出去,下一瞬,他的脖子被许舒掐着抵在了墙壁上。

  许舒平静地道,“我此番入东都,原想着你们不来找我,我也不来找你们。

  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消磨。

  奈何,你们偏偏要跑到我的面前来招摇,把他惊动了,现在大家谁都不要想消停。”

  说罢,许舒一拳凿在许环山小腹中,痛得他惨嚎一声,吐出大口黄水。

  许舒所谓的“他”,正是前任许舒。    准确的说,是前任许舒留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团。

  许家人的出现,触发了这些记忆团。

  陈敞的灵魂和许舒的身体,融合得很奇妙,大多数情况下,陈敞就是用自己的灵魂掌控着这具身体。

  可当有高度情绪积累的记忆团被消解后,他便会融合继承许舒的情感。

  比如,姐姐许优、外甥女明月。

  她们没出现前,许舒对她们完全无感。

  可当她们出现后,记忆点触发,过往情感不可抑制地被带入他的灵魂。

  如今,不是亲人,也是亲人了。

  东都许家也是这般,即便他听了便宜奶奶云裳和便宜爷爷许鹤年的虐恋和悲惨遭遇,他也只当是听了个故事,完全代入不了感情。

  因为前任许舒没有这个记忆团。

  所以,他此番进东都,只盼着许家别来找自己,自己自也不会去招惹许家。

  可当作为许家代表的许锦第一次出现在许舒的寝室后,前任许舒对许停云的情绪点一下被触发,前任对许家的厌恶,再度完整地被现任许舒继承。

  许环山当然不明白许舒说的“把他惊动了”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痛苦万分,亦后悔万分,为何要接这么个破任务。

  哐的一声,门被推开了,却是外面侦知到了里面的动静儿,许舒松开手,许停云的身体如破布袋一般从墙壁上滑落下来。

  “好大胆子,在这里还敢动手?”

  冲进门来的白衣管事厉声喝道。

  “这是我家事,旁人不必掺和。”

  许舒淡然说道,随即又是一拳。

  许环山哇地一下,又喷出一股胃酸。

  白衣管事知许舒凶恶,赶紧拖了许环山离开。

  许环山去后,许舒暗暗后悔,后悔打错了地方,弄得满地酸臭,还得自己接水冲洗。

  忙活一阵后,室内总算洁净。

  许舒将许环山送的一堆物件儿,全收进绿戒中,坦然地上床睡了。

  一觉睡醒,眼皮上竟有刺目的光亮传来。

  许舒吃了一惊,翻身坐起,正有阳光从西侧的窗户射入。

  他正好奇怎么来的窗户,以为自己睡梦中被挪换了地方,低头一看,床还是那张床,新铺的褥子还有淡淡的玫瑰香味儿,这都是许环山孝敬的,错不了。

  “行了,別瞅了,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许舒一抬头,便见西边的角落里坐着一人,不是黄仲勉又是何人。

  他摇了摇头,终于搞明白,异变是阵旗存在与否造成的。

  房子还是那间房子,以前有阵旗控制,仿佛置身于密室。

  现在阵旗挪走,立时恢复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