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树一惊,看着眼前身影,莫名有些熟悉,又听得这人话语,两相一合计,叹了口气,当真是歹命。

  “原来是大色欲天佛祖莅临,小僧龙树拜见佛祖。”

  龙树合拢佛掌,躬身一礼,却不曾叩首跪拜,他看着脸色深沉了一分的大色欲天,平静开口:“佛祖不长居无生天,怎得降入凡间,来历此红尘?”

  这话好似一把盐撒在伤口,大色欲天心口一闷,他自然不会说是让人打杀,为求活命逃入凡间:“我见凡间僧众贪嗔痴三毒深种,烦恼因多埋,偏离佛法已选,特来凡间走一遭,转世重修,引众生入正道。”

  龙树微微一笑,不知是欣喜还是讥讽:“佛祖挂碍众生,实乃苍生之福。”

  可大色欲天见那一抹笑容,心头怒火中烧:“龙树,莫要装糊涂,给我一个交待。”

  “佛祖长居无生天,乃仙界之佛,要我这凡间红尘僧什么交待。”龙树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色欲天盯住龙树:“我曾于世间传下极乐佛法,血肉,白骨,不净神通三观,你本是那白骨罗汉果位即成,得享极乐,为何如今不见神通,跌落凡人!”

  “凡人有什么不好,”龙树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看着逐渐聚拢来僧众,“佛祖且看,此地皆是凡人,我等本是凡间人,如今已不慕天界仙,做人好,至少比做那不摇不动的白骨好的多。”

  大色欲天环视一周,入眼皆是凡间蝼蚁,平平俗人,他冷哼一声,望向龙树:“凡人好?朝不保夕,动辄化为诡物口粮,庸庸碌碌,只为餐食奔波,这就是你说的好?”

  他抬步来到龙树身侧:“我看这些凡人,身在苦海不自知,甘愿沉沦不自渡,只求得个不知悔改,冥顽不灵。”

  龙树叹了一口气:“那老僧也甘愿做一冥顽之徒。”

  大色欲天怒极反笑:“我是看你有几分资质,这才好言相劝,伱,莫要自误!”

  他手掌抓住龙树肩头:“我此行不为渡法而来,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去修为凡尘,我那道统又是何人所坏。”

  大色欲天心中盘算,若是得了那褪凡法门,便可将其他道统传人斩去其神通,渡化至自己门下,也可凭借此法,快速恢复修为。

  他轻声说道:“你若是告诉我,我包你一尊罗汉果位,不,你若心有意愿,舍你一尊佛陀果位,待我功成,一同回转长生天,长生久视,岂不逍遥,总比你在这红尘烂泥中打滚要好得多。”

  龙树看着大色欲天,脸色挣扎了一下,随后恢复淡然,将立于胸前的手掌放下:“小僧错了。”

  大色欲天大喜:“好好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迷途知返,也成一桩美事!”心中确实嗤之以鼻,凡人果然是凡人,一尊佛陀果位而已,就已经不住诱惑,我身旁佛位无数,一尊舍了便舍了,况且……

  想到此,他正视龙树:“既然知错,快将前因后果速速说来,我许你大道可期。”

  龙树却不再搭理大色欲天,反而看向聚拢来的众人:“老僧一生吃斋念佛,佛经禅论观了无数,然则天地生诡异,为求自保,也为求护持一寺僧众,修持白骨观。”

  “随修为愈深,神通愈广,愈怪,愈邪,方知法非正法,入了歧途,不似人身。”

  他看向越听越不对劲的大色欲天:“大半生已快,不得迷途知返,唯有一点念头明晓,离佛越近,离经越远,术法越强,越是非人,”龙树抬手指向大色欲天,“此为诡佛,此为邪道,此为大恶,此乃非人!”

  “龙树!”

  大色欲天终于按耐不住怒火,一掌拍出,龙树身躯飞出数丈,撞在院墙之上,整个人顺着墙面缓缓滑落,两腿一瘫,坐立墙角。

  “方丈!”

  “师兄!”

  “大师!”

  一阵嘈杂喧闹,众人齐齐涌向龙树,围绕在他身旁,大色欲天冷眼旁观,看着龙树说道:“你可清楚,仅凭你那几句狂言,我便可将你打为佛敌,你可明白,若不是我留手,仅这一击,你就要化为糜粉,我若怒起,这一庙,一地,一城人都将因你而死,而这,就是凡人的悲哀!”

  龙树吐了几口鲜血,环视众人,颤抖着开口:“老僧如今已褪去神通,自然当不得佛祖一掌,只是我已迷途知返,重塑人身,你却要将我拉入沉沦,我如何能愿!”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我曾听得真经,世间法,世间经,浩如繁星,成罗汉,成菩萨,成佛果,从来是路上行,见大苦恼,生大慈悲心,证菩提果,你!”

  “而你!大色欲天!你却说要舍我一尊佛陀果位,试问天下人,那佛,可曾是旁人赐来,舍来的?你那赐来的佛陀位,是个什么佛!”

  “不生慈悲,不种善果,不成菩提,不持正法,满口凡人,你修的什么法,证得什么佛!”

  龙树又干呕出一大口血:“我不过活了百多年,一生救的人尚且不过百,你却动辄就要屠一地,屠一城,敢问佛祖,敢问大色欲天,你,又是什么佛!佛位不正,佛果不端,我看你是那狗屁佛祖,狗屎欲天!”

  一声声利喝却叫大色欲天恼羞成怒:“天选地择,弱肉强食,我恒强,那我便是佛,凡人恒弱,便永远是蝼蚁!”

  说着他身后升起一尊金佛,宝相庄严,禅音阵阵,妙法如来,觉形深种,好个正大光明,不堕苦海之佛!
  金佛现世,禅音回荡,对于众人而言,却是那声声的索命梵音,梵音不扩散大千,反而一步步迫进,大色欲天竟是要一点点将众人折磨而死。

  龙树看着众人,惧怕者有之,几乎落泪,慷慨者有之,愤愤不平,担忧者有之,满目惆怅,几如众生相。

  他艰难合拢双掌:“阿弥陀佛,老僧一时妄言,惹来滔天大祸,连及诸位,老僧不愿舍去人身,托生为诡,你等也曾经历磨难,洗净铅华,舍了污浊模样,如今劫难临头,还请诸位以人身随同老僧赴死。”

  众人中有一女子,唤作白灵,生的最是瘦弱,性情也嘴是软弱,却又生一丝刚强,曾为求活陷入不净观,得人解救,脱泥去污,恍若一株降于污泥而茁壮成长的白莲。

  听到龙树此话,她擦落眼角珠泪:“大师何出此言,就算大师委曲求全,难不成那恶佛就能放过我等不成?我等不过求活而已,幸而遇地大师托庇,大师所言,皆是我之心声,如今重塑人身,苟活于世,得一夕安寝,平稳度日,已是大幸,白灵不怨,唯求一死。”    “王样不愿,唯求一死!”

  “李三光不愿,唯求一死!”

  “慧明不愿,唯求一死!”

  ……

  “伽罗不愿,唯求一死!”

  众人无怨,亦无悔,龙树听得声声,那心间一丝挂碍消去,原本那一丝丝愧疚也缓缓消散,一点尘埃擦去,唯有一缕畅然,一点洒脱,那索命梵音步步靠近,他却只觉寂静。

  世人常对论,那僧人比丘欲成佛,需有“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觉性,立意高绝,仿佛要比那“身为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的境界高了无数筹。

  可那无一物,不惹尘埃的境界又岂是凡人可轻易达到,能成此心境者,百万人无一,唯有天生觉者,转世佛僧,历经百世沉沦,方能悟得此等心境,片羽不加身,点尘无招惹。

  可沉沦大世,红尘滚滚,无数众生,本就身处尘世,又哪里能不惹半点尘埃,凡因果纠缠,喜怒哀怨,点缀心头,生而为凡,蕴有明珠,尘世中打滚,也只能做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龙树心头挂碍散去,心中明珠打磨的圆润无瑕,最后一点尘埃也在一声声不愿中消弭,那颗明珠终于圆满,渐渐放出光芒。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他身上逐渐走出微光,随后流转全身,那圆润珠光飞出体外,越来越亮,照彻一尺,一丈,并最终会映照一方天地。

  那道道灵光散出,不仅护住了身旁众人,也挡住了逼近的索命梵音,更挡住了大色欲天的脚步。

  大色欲天脸上阴沉不定,那龙树口中的阿弥陀佛他可是印象深刻,堪称刻苦铭心:“你,你那佛号从何处听来?”

  “从心中,”龙树盘坐合掌,一脸淡然,忽地脸色有些古怪,低声一句,“原来是无天佛祖。”

  而在龙树体内,一股股气息酝酿,淡出一株黑莲,黑莲缓缓落于心间,莲花绽放,一颗光华内蕴的莲子自莲心中吐出,随着一片片莲花瓣掉落,枯萎,消失,那莲子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圆润,化作一颗明珠,尘尽光生。

  随后,自明珠下方,出现一花苞,缓缓展开莲叶,如同一座莲台,明珠大放光芒,照彻龙树内里。

  于是,龙树体内一股股浊气,一股股阴气被光华扫尽,那根植于生命本源中的阴煞一点点洗净,肌骨如露,筋肉如玉,菩提心生,琉璃体成。

  龙树看着眼前大色欲天,他本居深山,应对之敌不过一二诡物,少有斗法经验,只循着心底意识,大掌挥出。

  一掌出,光华汇聚,成一光印,直直拍向大色欲天,大色欲天冷哼一声:“雕虫小技,不成仙境,终是蝼蚁!”说着身后金佛也一掌拍出,他却是看出龙树一二底细,虽看着声势浩大,但终究不入仙佛之列。

  两掌相对,龙树闷哼一声,身形一顿,大色欲天却是一声惨叫,只见那金佛与华光接触处,金漆褪去,露出血肉样,在光芒笼罩下,滋滋作响,散发一道道青烟。

  少了金装,大色欲天也不再伪代,露出本来模样,仍是一血肉大佛,只不过较之仙界时小了不止一筹。

  转眼间两人硬拼几十计,龙树不善争斗,只以纯粹法力相拼,心头焦急,他急,大色欲天更急,他的修为都是掳夺道统辛苦得来,少了一丝一毫都要心痛半天,况且今日不同往日,正是需要积蓄力量发展的时候,哪里能浪费诸多法力在这里。

  眼见斗法声势越来越大,大色欲天唯恐召开其他强敌和再世仙神,急于脱身,又硬打一击,他高声说道:“我不与你纠缠,你只需说明坏我道统是何人,那褪凡之法是何道理,我便离去,如何?”心头却是打定主意,待到修为全复,再来算一笔旧账。

  “道统自灭,法门天生,与佛祖无缘,还请佛祖退去。”龙树亦是高声回应,交待?都交代了能落好,纯纯放屁!
  “好好好,你那法力用一道少一道,如何能和我拼个高低,你若找死,我便成全你!”大色欲天高呼道,眼珠却是一转,能打斗间得了空隙,伸手一抓,一道人影入手,正是白灵。

  ‘你不说,我便自取,这女子分明也修过不净观,事情因果,法门精要她定知晓,若不是这搜魂法难行,修为不够,唯恐不得完整消息,我哪里和你等蝼蚁纠缠许久,就让我来看看,你们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在众人惊呼中,大色欲天一把覆住白灵额头,他快速浏览其中记忆,很快找到一段信息。

  只见一人随着龙树老僧踏入后院,不知在交谈什么,那人影模糊,双方交谈言语也听不清,大色欲天眉头皱了皱。

  ‘这搜魂法果然难用,若是我为佛尊时,不过念头一转,任其拥有百世记忆,我也一瞬得悉。’

  画面中,龙树突然跪下拜倒,一间间禅房大开,露出修持血肉,白骨,不净观神通的众人,大色欲天微皱眉头,果然,道统失落定是此人所为!
  他看着那模糊人影手中忽然出现一根白杖,随后有无数光华生出,那种种异象的众人重复人身,神通痕迹皆无。

  ‘这是什么手段,又是什么术法,那白色木杖又是什么东西?’

  点点疑惑盘旋在大色欲天心头,下一刻,他就看到,那被观测的人影缓缓转身。

  ‘他……在看我?’

  不等大色欲天反应,那人影提起白杖,轻轻一挥,无数白光如同开天辟地一样散开,将他淹没。

  而在外界,众人看着那手覆白灵的大色欲天,在施展法术后,猛地身形定住,然后一点点消失,仿佛是一团污垢,然后被人用橡皮擦轻轻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