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船逐渐靠近那阴河源头,不似阴河,此地缓缓生风,顾尘看着那黑惨惨的阴土,上面多有沙砾石块堆积,他双手攥拳,顾尘有预感,那最后的土偶就在此处,不仅是心血来潮,还有不断动荡的旁门功业金章孕育的法力在提醒着他。

  “你想好了?”

  忽然出现的声响让顾尘一惊,是心,是自己那颗诡异心,这三年来,除了折寿借力以来,两人甚少交谈。

  ‘我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顾尘想了想只剩龙城这一喘息之地的人族现状,那些堕仙四处游荡,先不说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和实力去屠神戮仙,就算夺回失地,被污染过的土地也已经不适宜人族生存,他只能寄托于父亲给出的一线希望。

  “你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吗?”

  诡异心问道,见顾尘不说话,他开口:“这条阴河乃是生死之源,轮回之所,名为死途河,而那黑土,被称为彼岸,当你跨过死途,踏足彼岸,伱猜会发生什么?”

  会死。

  顾尘没有以心音回复,当他进入这阴河,顾尘心里就隐隐有所察觉,莫名的感觉让他知晓,这里,就是他的死劫,当他登临彼岸,他将斩去最后一丝生机,化为死物。

  那土偶所给的功业金章,已经毁去五脏其中四脉,而剩下的,只剩心脏一脉,人无头不活,无心呢?心脉一毁,无非一死了之而已。

  “你察觉到了吧,越靠近彼岸,你就越衰弱,当你寻到那只土偶之时,就是命绝之境,不怕吗?”诡异心问道。

  顾尘摇摇头:“活着我都不怕,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它正以远低于常人的速度缓慢跳动,或许这是顾尘最后一次感受到心脏传来的脉动感。

  “况且,是爹指引我来的,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吧?”

  顾尘笑了笑,这才是他底气的来源,虽然他不清楚父亲有多厉害,但也隐隐察觉只鳞片爪。

  他忽然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与我共生这么久,咱们也算患难与共,生死之交,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心脏跳了几下:“我本处在生死之间,不得化生,不得死尽,生来就没有名字,也无须姓名称谓,我就是我,一颗诡异心脏。”

  顾尘点点胸口:“那……当我心脉断绝,你会去哪里?又或者说,你会死吗?”

  “我无生无死,怎么,你那多余的同情心已经泛滥到要可怜我这个夺取你大半寿数的诡异了吗?真是可笑至极!”

  诡异心忽然大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五脏六腑毁了七七八八,换来几道神通术法,为了你那多余的善心,折损了大半寿数,若是你听我的,择一处仙山静养,待到凡人尽灭,那些仙神未必不能重开新世,再建三十三天,到时以你我之力,也能成一仙神尊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全是你咎由自取!”

  “说起来容易,但让我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事物慢慢走向灭亡,我却是不愿,再说了,你若想阻止,不把力量借给我不就成了?”顾尘反问道。

  这话问得诡异心哑口无言,冷哼一声过后,再不出声。

  纸船轻轻碰撞在阴土边缘,传来一波震感,顾尘和燕景对视一眼,纵身一跃,踏上阴土,终是渡了死途,汇临彼岸。

  燕景看着气息不断波动的顾尘心头一惊,正要开口,就见得顾尘一个趔趄,半跪在地。

  “顾兄弟!”    顾尘推开燕景搀扶的手,感觉一阵阵虚弱感传来:“无妨,应该是此地引动了身躯些许异变,并无大碍。”

  说着并无大碍,可他的面庞越发铁青,气力消失,连法力都迟缓非常,顾尘只能踏出一步,拖着另一只脚向前,嘴里不断喘息,似他这死人躯,竟然冒出了虚汗。

  “哈哈,这般强烈的体感倒是许久未曾感受到了,如今我才恍然发现,我也曾是个人,而不是一具不食不睡,不觉饥饿,不察困顿的死尸。”

  顾尘手扶着膝盖,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意,这活着的感觉,已经远离他好久了。

  燕景看着虚弱的顾尘,没有上前帮扶,他清楚当躯体所有感知慢慢消失,那种行尸走肉的感觉是多么枯燥,越是长久逝去的,就越是怀念。

  “燕大哥,你说……”顾尘急喘了几声,“你说我不会是真要死了吧?”

  不等燕景回答,他又开口:“不会,我那没良心的爹虽然总是神神秘秘的,但也不至于看着我真死。”

  话虽如此,顾尘走在阴土之上,各种感官开始复苏,且是千百倍的复苏,仿佛是压抑了许久,在今朝得以释放。

  “真他妈疼啊!”

  他忽然大吼到,当感官灵敏了千万倍,细微的触感都会带来巨大的痛处,连那清风拂过,都如同凌迟一般,顾尘现在每一次吐息,肺腑都如同吞刀一般难受。

  可他不愿意停下这自虐般的行为,这是活着的证明,至少它还能感觉到痛,比曾经与堕仙交战失去大半身躯,感觉却似朽木一般无知无觉要好千倍,万倍。

  燕景看着几乎佝偻着匍匐前进的顾尘,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同样身处阴土之上,他却毫无异状生出。

  “顾兄弟,要不,歇息一会吧?”

  他忍不住劝阻,阴土多沙砾,块石,顾尘走在上面,仿佛被其磨砺,脚下流出污血,又多风,吹在他身上,刮去血肉,不一会就成了一血人。

  “无须休息,我感觉甚好!”

  顾尘大笑:“生死如衣,去褪如今,知感似纱,披挂随心,此地乃是我之劫数,大道在前,岂能止步!”

  他说着不见退缩,反而脚步更快,行走越疾,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色脚印,有走了许久,顾尘身型一矮,他低头打量,原来是腿骨已经被阴土沙砾磨去一半,无有支撑,可不矮身。

  调集法力,汇聚全身,顾尘不满足与走,开始大跨步飞奔起来,风力愈急,吹去血肉,不一会只剩一残缺白骨顶着头颅奔跑,肋骨骨岔里可见仅剩的五脏六腑,随着他身形奔走不断晃动。

  ‘走,向前,不能停,一停就再也起不来了。’

  顾尘心里默默喊道,因为他已经无有发声的器官,脚下越来越快,将燕景都甩出老远,血肉化去,神识也开始被消磨,法力挥散更快,不一会,顾尘神志都开始恍惚,只有骨架无意识的动作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凄惨残缺的骨架猛地停住,那白生生的牙床碰撞了几下,好似在大笑,而在骨架下,有一黑色土偶半个身子隐在土中,静静呆立,在等着远方来至的旅客。

  下一秒,那骨架散作一团,清风一吹,再无踪影,只剩腹腔内器官掉落了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