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波动散开,传递着最后的信念,顾清源立在半空,他甚至没有出手,仅仅是道则的余韵就已使奕泽破灭。

  他沉静的眸子看着龙城,这座立于大地上,人族最后的余烬之城已然大乱,失去了至强的守护者,从上至下,从里到外,人们失了方寸,一直以来生存在强压环境下,若无人压制,就会如同按久了的弹簧,弹压有多就,爆发有多狠,而在此界,情绪的爆发还会引动另外一个东西——诡性。

  无数的嘈杂声猛地变为哭喊声,随着情绪的爆发,理性的滑落,少了人心束缚,人们理智开始趋向于疯狂,原本的人躯迅速畸变衍化成诡物身,嘶吼着无差别攻击,已经失去了意识,被癫狂信念取代。

  而这,是李九凤和奕泽一直在避免的事情,他们反复强调的为人信念,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真的如此认为,还是为了将这个信念印入他人脑海,维持一丝人性不灭,构成人的最底层架构,不至于如现在一样,沦落成怪物。

  有成疯者,自然有定性者,有人狂呼道经典籍,圣人文章,挥散法力,使出术法,只为旁人留存一丝人念,保住一分人身,他们不顾及一旁的绝世凶魔,一心为己,为他人强行定住最后的人理。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气分阴阳,物之两面,黑暗之际也能孕育最为璀璨的光华,虽然有些修士,有些人自私自利,损人都不求为己,但也不能否认世间有那纯善,真良的赤子之人在,也正是这些人,保住了最后一丝人理的光辉。

  顾清源看着这一切,轻轻抬手,一道法力发出,打入天空,随即有劫云滚入,遮蔽天日,世间存活生灵,气数已失,劫数已到!

  先死的是那些个高的,无论是那堕仙,还是仙界一行生灵,他们痴享福祉,大劫之下,第一波受难,风火雷三灾不算,那是运数接引来劫道一丝威能,借此降下身劫,若是有些修为,积些善福,也可挺过,可惜那一众诡仙哪里有什么福运绵长,灾祸自招!

  今时不同,这劫数牵引,乃是死劫,又有万千生灵气机纠缠,劫数勾连,那因而不发的大劫如同滚雪球一般累起,劫数无穷,隐隐有化无量之数。

  死劫落下,仙神之属尽没,不见黑灰,只消一道神光抹去,倒是让正在斩仙的顾尘一愣,他远远看向龙城方向,脸色大变,急急而返。

  仙神死,再有诡物,后尾修士,最后,是凡俗,三六九等,让那享福的,先行一步,争勇的早去几分,只剩一群思维混沌,压在底层,身为牛马,却是占据了九成九数量的俗流。

  他们是仙神口中的凡人,蝼蚁,是修士嘴里的俗物,蠢才,连那大崇,也是漠视个人意愿,存活为先,他们被压迫,被剥削,不得自由,如今三座大山尽去,再无阻拦。

  “尔等可是人?”

  顾清源开口,问询之言震颤在耳,连那与凡人争命的诡性,脱变中的诡物都浑身一颤。

  “父母生养,亲长哺育,自然是人!生世为人!”

  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是白念芝,对于顾清源,她有些迟疑不定,早就得知救命恩人情义,又是顾尘之父的身份,没成想再见已经是生死局。

  还为成年,也无多少修为在身的白念芝朗声说道:“一脉相承,存有人心,如何算不得人,自然是人!”

  声音传荡出好远,引来零星应和。

  “既然是人,就从你始。”

  顾清源目光扫去,无有半分情面,白念芝随即化为白光,魂散当场,顾尘赶到时看的就是这番场面,却被定死,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挂在一旁。

  “可还有人?”    一句问出,好叫整个龙城都寂静了三分,人不呼,马不叫,一座空城般。

  “有我,人族元朗特来领死。”

  一灰袍文士一甩耳边冠带,最后一次整理衣冠,大踏步前来。

  求仁得仁,好不快活,不等他走几步,身化白光,也不等顾清源再次发问,又有一人迈步而出。

  “倒是让元兄抢了风头,一辈子屈居一城,被那诡物迫得躲一辈子,李某却是不愿,倒不如人身欣然赴死。”

  那人开口哀叹道,有些自责:“我与元兄争了半辈子,不分高下,没想到临了让他快我一步,是我输了,若有来生,再落高低。”

  顾清源给足了体面,让他说完,手指一挥,化作横栏白堑:“若有自觉为人者,上前一步,悉请上路。”

  一城人看着那恢宏白光,深知高空之人并非自己这无有修为者能抗衡,前路已绝,死途将近,又见两位先行者慷慨之行,激起几分勇气。

  他们心中颤栗,却又剩有余温,家人不存,孤身一人者,痛哭几声,打了几个滚,踉跄上前。

  身旁聚拢者,与亲人子女温存几声,一家齐行,更多的则是迟疑,与生机纠缠,与诡性纠缠,一旁的顾尘先是见了白念芝逝去,又见如此情景,却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他想说有那打神鞭,定能清出一片人道天地,他想讲一切犹未定,一切不成定局,他想问父亲为什么这么做,可他站在只能眼睁睁一个个人赴死,泪撒当场。

  在场人越来越少,或是坚定人身赴死而去,或是身化诡物赴劫而去,诡性越猖,人性越胜。

  最后一人看着空荡荡的龙城,惨笑一声,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干直包着,里外里裹了几层,依次打开,里面乃是一粒冰糖葫芦,是他为不满八岁的女儿所买,又被心头肉硬塞了几颗回来,他吃了一粒,一粒存着想回家再喂给小女。

  只不过那山楂已经发干发黑,那珍爱的至宝也已经场面地下,如今想来,已过三年了。

  他颤抖着手捏着干黑的山楂,一把塞入嘴中,存了三年的山果甚是苦涩,却是他最想感受的甘甜。

  “好味!”

  大呼一声,泪流不止,身化白光,赴死而去。

  劫洗之下,众生不存,此界空荡荡,唯余顾清源父子二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