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王恒也是颇为尴尬,毕竟,他曾多次提醒不允许新生抽烟,尤其是在新训期间。

  结果,他这个当带头作用的班长,眼下就被班上的新生撞见躲在厕所抽。

  此时夹着烟的右手都不自然的朝后躲。

  陈钧缓了缓神。

  他也没想到在这,能碰上王恒,刚才从宿舍出来,也没抬头瞅瞅,上铺的人在不在。

  看到神情不自然的班长,又看了看他蹲位前那一撮烟蒂,足足有五六根。

  陈钧佯装自然的走到小便池旁,转过身去,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放心吧班长,你偷摸抽烟的事,我不会往外说。”

  闻言,王恒右手一僵,沉默的点点头。

  既然被发现了,他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将手中快要燃尽的香烟塞进嘴里,猛的嘬了一口,弹指将烟头丢进厕所。

  又将面前的烟蒂全部用脚扫进坑里。

  人却依旧蹲在那没动。

  等陈钧提上裤子,转过身,看到王恒还在原地。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时候的王恒,给人的感觉没有白天那么盛气凌人。

  反而有种落寞的错觉。

  班长不走,陈钧也不好直接回去,随口问道:“班长,你是不是有啥烦心事?”

  陈钧原本想的是自己随口问问,搁王恒的脾气,顶多挥手让他赶紧回去睡觉。

  他也就坡下驴,麻溜的回去睡。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问题好像问的不太妙,班长的烦心事,不就是自己今天顶撞了对方,而且还在体能比拼中赢了吗?

  班长估计对于这件事耿耿于怀,这才半夜心情烦闷跑来厕所抽烟。

  想通这一点,陈钧顿时觉得无比尴尬。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么一问,蹲在那里的王恒,却是叹了口气。

  不仅没让他回去,反而幽幽说道:“我是09年考入西京边防学院的,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陈钧点点头。

  这并不难猜,班长今年大三,开学后就大四了,推算下时间都能算出来。

  他知道这会自己不能走,毕竟,开口第一句就是往年什么时候,这明显是要谈及往事啊,他就干脆顺势蹲在小便池旁,静静聆听。

  结果,王恒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从兜里摸出烟盒,还递给陈钧一支,被拒绝后,他自己点了一根。

  袅袅烟雾升起,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开口。

  “当时陆院没这么多新生,区队也不像今年扩招后改动这么大。”

  “那时候一个区队就管三个班,我在六班,我的班长被推选担任区队长。”

  “班长叫曹阳,可能是因为被选当了区队长的缘故,要面子,要成绩。”

  “曹阳对自己班里的新生要求非常严格。”

  似乎是想起往事,王恒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晦暗了。

  陈钧听得也是忍不住心里轻叹,站在老兵的立场上,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09年啊,无论是部队还是军校,打骂,狠罚,下重手的来练新兵的例子比比皆是。

  哪怕现在,都没改善多少,他记得真正推行科学练兵、安全训练的准则,并且彻底改头换面,那都是2018年后的事情了。

  当然,在这之前,情况是一年比一年的好转。

  “那然后呢?”陈钧问道。

  “然后?”王恒苦笑了一声。

  “然后就是我因为当时身子弱,其实别看我老家穷,我小时候真没干过啥农活。”

  “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就不错,爹娘宠着,啥也不让我干,就会啃书本。”

  “结果到了陆院,我成了全班体能最差的新生。”

  “不怕伱笑话,今晚体能摸底我说我刚进陆院三千米跑进十二分钟,其实是为了护面子,真有这种成绩,我也不至于后来被针对。”

  “那时候好面子的班长,哪哪看我都不顺眼,刚去第一天就把我从老家带的一堆干粮全丢厕所了。”

  “那是我妈辛苦给我准备的面饼。”    王恒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

  “我当时哪知道来陆院报道,不能带那么多无关的东西啊。”

  “到了新训开始,我因为体能太差,拖了全班的后腿,经常因为加练被罚不能吃饭。”

  “甚至于班里在整体摸底时,成绩低于五班,夜里被揪起来跑步,练习队列。”

  “我记得曹阳那时候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当年长征,老一辈的军人那么苦都熬过来了,你们这点罪都遭不住,不配当军人。”

  “喏,给你看看。”王恒突然起身,拉开上身背心,将臂膀处一个比大拇指还粗还长的伤疤露给陈钧看。

  “这是当时练俯卧撑时,我没力气实在起不来,我那班长用脚踢的,他可能也不是故意的,皮鞋底下刚好卡了一块锋利的石头片。”

  “连续踢了五六下,皮肉都烂了,我才感觉到疼。”

  看到伤疤,陈钧神情明显一怔。

  他能猜到当时王恒的班长过于严厉,可没想到,居然能过分到这种程度。

  踢五六下,王恒当时浑身乏力,没感觉到痛,难道踢人的就没一点察觉?
  陈钧心中有些发堵,他总算是明白王恒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的新训遭遇,那个叫做曹阳的班长的确是个混蛋,这没啥可说的。

  当时的王恒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曹阳都没有错。

  错的只是时代,是认知,哪怕到现在,这种狠罚的风气都还正盛行。

  陈钧听完班长的讲述,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从哪安慰才好。

  只得起身走到王恒跟前,蹲下腰,酝酿了片刻,想拍拍他的肩膀,又不太妥当。

  干脆叹了口气说道:“班长,你的遭遇我能理解。”

  “但是,这种几乎接近霸凌的方式,不应该一代又一代的延续下去。”

  “好的传承咱们要极力保留,糟粕部分,丢弃就好了。”

  “要不然,咱们和隔壁的棒子国军队有啥区别?”

  “你不能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就把我们的伞都给撕了啊。”

  “伞?什么伞?”王恒听到陈钧的劝慰,茫然的抬头看向他。

  “没什么,一个梗,班长,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一直延续曹阳的训练方式,那到最后可能咱们班的新生,都会变成当年的你。”

  “包括我,何京,杨帆,沈从军,高明明,还有梁魁。”

  “班长,你听过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吗?”

  听陈钧提起班里人的姓名,王恒愣了一下。

  长呼一口气。

  “其实你说的话,二班的楚班长今晚也对我说过了。”

  “当年六班,楚鸿飞也跟我一个班,但他体能最好,受到的特殊照顾也是最轻的。”

  “幸好你今晚只是跟我比体能,若是碰上楚鸿飞,你可就要惨了。”

  王恒笑了笑,难得的语气轻松了不少。

  听到班长打趣,陈钧诧异看了他一眼。

  能主动说出今晚体能比拼的事,那说明他应该是想通了当年的事情。

  “班长,关于今晚的事,我还是要说明.”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王恒没等陈钧说完,笑着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来今晚我就是过来厕所反思的,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当好这个班长。”

  “走,回去吧,大半夜的,先睡觉。”

  看到王恒释然了,陈钧点了点头。

  两人刚要一起回宿舍时。

  厕所外面,突然两道手电筒的光直接照了进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