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你怎么看?”

    两个中年人站在洞口,一个博冠儒带、文质彬彬,另一个剽悍精干、神情威严。

    儒雅中年轻声一说,精悍男子立即躬了躬身,很是恭敬地道:“师兄主掌大局,定然已经成竹在胸。师弟唯师兄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儒雅中年定定地看着他,精悍男子便很不协调地,如哈巴狗一般低下头去。

    儒雅中年摇摇头,低声道:“其实,让他俩成为一段佳话,也未尝不可!”

    他眯起了眼,望着洞里,又似毫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内忧外患啊!”

    洞里,唐逍已经把那大老虎逼退了一丈有余,虎身上有七八道伤痕,血流满地,那老虎却就是不倒下去,仍然暴躁地咆哮不已,瞅着个空子就扑了上来。

    唐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刚进洞,就遇到这头老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洞里很古怪,明明看上去不算大,只有三丈来宽、不到两丈长,可是他明明把老虎逼退一丈多了,一人一虎却还在洞口,运足目力看去,洞里仍然深邃一片,看不清山壁。

    可以肯定,这洞里如此神秘,绝不会只有一头老虎,要是这头老虎就消耗了他过多真气,就算他战胜了它,如果再来一头妖兽,唐逍觉得自己多半也闯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他明明是来找方余的,为什么非要去打什么老虎呢?方余到底在不在这个洞里面?圣涯岛到底是什么态度?这儿到底有没有方柔的消息?

    唐逍觉得,自己这么明明白白地闯进来,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又是一道剑气把老虎逼退,唐逍叹了一口气:“想个什么办法,躲起来呢?”

    话音未落,那老虎却又扑回来了,虎尾一竖,就像一根铁棍,狠狠砸了下来!

    唐逍一怒,也不去想怎么转明为暗了,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虎尾,纵然两条臂膀被震得一阵酥麻,他也毫不在意,腰部一挫,怒喝一声,竟把老虎生生抡了起来!

    轰的一声,老虎被他重重砸在地上,顿时“嗷呜”一声惨叫,两只眼睛都鼓了出来。

    唐逍又砸了一下,猛然间目光一缩,双臂一震,把老虎扔了出去。

    昏暗的山洞里,又出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唐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妖兽,想也不想就把老虎扔过去,脑海里却恰在此时听到了一声低喝:“快躲起来!”

    这种感觉,他是曾经有过的:当初魔猫剑灵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唐逍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甚至都顾不得去管那撞在一起、正嘶声长啸的两头妖兽,厉声喝道:“你是谁?在哪儿说话?”

    那声音却又消失了,唐逍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句话:“左巽右艮,上使下山,陷!”

    这句话像是一句口诀,又像一句咒语,稀奇古怪的。

    唐逍念叨了两遍,一时没搞清楚它的意思,当然他更关心它是怎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但此时两头妖兽已经并肩扑上来了,他根本没时间多想,只能横跨一步,先躲开再说。

    两头妖兽,除了那老虎之外,还有一头是身高足有丈半的恶狼,一身金色皮毛,利爪如剑,双目如电,看上去比那老虎还要难以对付!

    唐逍一步横移,躲开两头妖兽的扑击,却没想到那金狼竟然比他还要敏捷,脚下一动,便转了方向,没有丝毫停滞地又朝他扑了过来!

    唐逍却愣了一下,他又想起了那句话:莫非是六十四卦方位图?

    他想也不想,左脚往西南方巽位跨出,双手连弹,几道剑气横在面前,把金狼挡了一下,随即身形一转,一步踏向东北艮方,脚下不偏不倚,刚好踩出了一个“山”字。

    顿时眼前一花,景色已然一变:山洞里那片灰蒙蒙的雾气消散了,变得明亮而开阔起来,却像一个大厅,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排石桌石椅,正中石台上还有一个宝座,金灿灿的。

    所有的石桌上都摆着丰盛的菜肴:卤猪脚、清蒸羊头、红焖大虾、八宝桂羹鱼……

    唐逍不由得愣住了:这是在大摆宴席吗?

    但那宝座前却没有摆放菜肴,而是放着一架琴,像是用桐木制成的,古色古香,琴尾却被烧得一片焦黄,七根琴弦断了一根,胡乱打了个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弹出来。

    仿焦尾琴!

    怎么可能,这架琴不是在方余手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逍下意识就要跑过去看个究竟,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一句话:“虚妄无经,小隐无形!”

    他内心震骇一片,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这声音动了起来,扭动两下,便似又从这洞子里离开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百丈宽阔的池子,池面上有一朵巨大的金莲,散发着璀璨的光芒;莲蓬里,几十颗莲子平整地铺着,好像一个宝座。

    唐逍有种感觉,那宝座上似乎有一股吸引力,让他控制不住地要迈动双腿;但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登上了那宝座,恐怕等待着他的,不一定是好事情!

    他咬紧牙关,拼命控制住自己,却猛然感到脑海里像针刺一般的疼痛!

    就在他忍不住惨叫出声的时候,洞子外,那儒雅中年的脸色也变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没有进入内洞、踏上圣墟祭坛?”

    精悍男子低声问道:“师兄,您真的想圣女嫁人,还是嫁给这么一个少年?”

    儒雅中年皱着眉头问道:“师弟,圣女与你非亲非故,你怎么如此关心她呢?”

    精悍男子叹了口气,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死死地闭着嘴巴,再也不说话了。

    儒雅中年也没管他,双目定定地看着洞口:“这小子不可能自己解开‘清墟圣言大阵’吧?他要是有这样的天赋,五鸾宗和皇家恐怕会第一时间招揽了,怎么能让他跑到圣涯岛?可是,如果不是他自己解开的阵法,他怎么可能跑到功德池里去了?”

    儒雅中年用手托着下巴,在洞口前踱起步来:“看来让他自己跑去圣墟祭坛,应该是很难了。不过小余正在紧要关头,如果现在叫她出来接他的话,会不会前功尽弃了?”

    正在犹豫不决,猛听到洞里一声巨响,甚至整座山都似被震得摇晃起来!

    儒雅中年大惊失色,脱口叫道:“不可以,伪功德不是功德!”

    精悍男子猛然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那句话传进了洞里,一路传到唐逍耳中,顿时把他惊得差点跳起来。

    此时的唐逍,已然是模模糊糊,似乎行动都不能自主。那金莲宝座的吸引力太大了,简直像把他整个人都控制了似的,身不由己迈动双腿,便朝那池子跨出了一步。

    然而就在此时,儒雅中年的那句话,就传进了他耳朵里。

    那种感觉,就像他刚要入睡,正迷迷糊糊的,有人却在他耳边放起了鞭炮似的。

    猛然醒转,他已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得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

    “伪功德不是功德?”

    唐逍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金莲宝座,脑海里翻来覆去就是儒雅中年的那句话。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看见,那朵巨大的金莲已然像成了妖一般,在池子里疯狂地跳跃起来,宝座上,伸出了几缕长茎,霎时间,整个洞子里漫天都是碧绿的影子!

    这些长茎都在向他围过来,竟似要把他捆住、拖到金莲宝座上去!

    唐逍吓得脸色青紫,一转身就朝洞口跑去,却哪里还来得及?

    几条长茎刹那间就结成了一个牢笼,唐逍便正好被围住。

    眼看牢笼已然罩住头顶,就要落下来了,唐逍匆忙拿出吞云剑,却猛然听到脑海里又是一声厉喝:“砍不得!”

    他失声叫道:“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像放鞭炮一般,又快又响地说了起来:“你别管我是谁,先把剑收起来,这些东西是砍不得的!左二右风、行云驰电,疾!”

    最后那九个字,好像是代替他的大脑在发号施令,唐逍不由自主地跟着做起了动作,便只感觉一股轻风拂过,唐逍已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三丈之外,脱离了长茎笼罩的范围!

    唐逍惊得大张嘴巴,仿佛能放进去一个鸡蛋。

    那声音又说话了:“进退合一,无形有令,疾!”

    唐逍便化作一道闪电,猛然间又冲进了洞子,却没有直冲向金莲宝座,而是从池边绕了过去,出现在金莲背后,这儿有一道小门,半掩着,里面似乎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

    那声音低沉地道:“抓紧时间,进去,上面的人要下来了!”

    唐逍忍不住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声音似乎无声地笑了笑:“你可以不听我的,你也可以不要你的小命!”

    唐逍呆了一下,还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只得长叹一声,走进了那扇小门。

    他不知道,他刚刚走进门里,金莲池边就出现了两道人影。

    “怎么会,他怎么能挡住碧幽功德莲的诱惑?”

    一进来,精悍男子就一反唯唯诺诺的模样,当先叫了出来。

    儒雅中年却猛然转过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喝道:“为什么?”

    精悍男子与他对视,丝毫没有怯懦:“师兄,圣女不能动,你不要一意孤行!”

    “仲孙康,”儒雅中年一字一句地喝道,“真是厉害啊,你敢背着我去联系他们,还敢自认是他们的代言人!你就玩火吧,哪天被烧了,别怪为兄没有提醒过你!”

    仲孙康没有答话,双眼透着一丝惊惶,嘴角却仍然噙着笑。

    儒雅中年似乎拿他也没办法,狠狠把他推出去,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就在这一刻,有另外两个人,也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少妇,身在万里之外的皇宫,一袭宫裙,独自望着窗外。

    另一个是广德城外连平山中的小姑娘,瘦得像将要熄灭的灯草,正痴痴地望着湖水。

    “一百四十三天,现在只剩下九十七天了,你还没有绝望吗?”

    如地狱魔鬼一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萦绕着,像催命的毒符。

    小姑娘却像没事一般,甚至有些调皮:“我为什么要绝望?你想我绝望,我就偏不!我要让你知道,这世间有太多伟大的东西,你不了解,它们都是能战胜你的力量!”

    那声音嘿嘿冷笑:“你就得意吧,也好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得意多久!”

    小姑娘不再回答了,只是扬起头,满脸萧索,目光却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与另外两道目光交汇在一起,就像相互之间有磁铁吸引住一般,久久,也没有分开。

    这两道目光,似乎都来自圣涯岛,其中一道,正是久未出现的方余。

    而另一道,则是圣墟洞底的唐逍。

    唐逍叹了口气,在那一刻,他似乎真的有一种感觉,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至少,他能看到方余的身影,虽然他不知道她在哪儿,也不知道那种感觉是真是幻,但他很肯定,那就是她,与他有着冥冥中联系的她。

    只是可惜,他并不知道,另一个身影是谁,他只能看到朦胧一片,根本看不清楚。

    唐逍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奇特的世界。

    他是被脑海里那个神秘的声音指引来的,却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来自何方、有何目的。这让他很有些忐忑,总觉得小命没有捏在自己手里。

    但事已至此,就算没有任何把握,他也只能在圣墟洞里继续闯荡下去。

    只是看眼前这场景,似乎这儿还真不好混啊。

    这是一片荒漠,却与大阐戈壁不一样,那儿的大地是灰白色的,透着一股荒凉;这儿却是暗绿色的,在波诡奇谲之外,还显出一股阴森,就像置身于鬼界一般。

    但唐逍脑海里的声音却兴奋了起来:“往东边走,那儿有宝物!”

    唐逍站在原地没动,大脑在飞快地运转着。他对宝物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还在不在圣墟洞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应该怎样出去?

    方余是圣涯岛的圣女,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唐逍确信。

    那声音顿了一下,又道:“你可以不喜欢宝物,但你一定要去那儿看看,因为,它能解开你所有的谜团!而且,我敢担保,你要是不去,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它见唐逍还像不为所动的模样,又加了一句:“是有关那个女孩的!”

    正是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他,他知道,这声音说的,一定是方柔!

    但他还是没有马上动弹,又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那声音淡淡地笑道:“你本来就不会相信我,我有强迫你相信吗?”

    但唐逍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不敢不相信任何与方柔有关的信息,她就是他的软肋、命门,轻轻松松就能拿捏住他。

    三年多了,他一直在找她,初心从未改变;而且他到现在都坚信,他一定能找到她!

    那声音指示的地方,是一块造型十分别致的石头。

    这石头外表是六角形的,方方正正,表面光滑得如镜子一般,似乎被人精心打磨过;石头是中空的,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石碗,碗里点着一根灯草,已经烧到了末尾,除了米粒大的一小截还燃烧着以外,灯碗里,就只剩下一条白灰,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烟消云散了。

    不知为什么,唐逍看着那灯草,一颗心突然间就剧痛起来,好像有人一把抓住了它,放在手心里死死地握着、紧紧地磨着,又用小刀一丝一丝地剔着、剜着!

    他一张俊朗的脸庞扭曲起来,双眼刹那间就变得血红一片!

    “是不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啊?”

    脑海里的声音似乎有些得意,又有点阴森,甚至还有一丁点的无厘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过,这儿有关于方柔的消息的!”

    唐逍剧烈地喘息着,胸脯起伏,如同拉风箱一般,豆大的汗珠汇成条条小溪,直往下淌。

    “哈哈哈哈……”

    突然间,一阵疯狂的笑声,竟是从那石头后面传出来的!

    唐逍的脸庞一下子变得煞白,死死地盯着那石头后慢慢现出来的身影,一字一句地叫了出来:“魔猫剑灵!”

    圆头、圆脸、圆耳朵、圆身子,拖着三条圆圆的小尾巴,正是当初想要夺舍不成,却被他逐出身体、不知去向、他以为早就灰飞烟灭了的不死猫妖,吞云剑的剑灵!

    “好久不见了,异乡重逢,你是不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魔猫剑灵得意地笑着,又指了指那个石箱。

    “哦对了,差点忘了要告诉你真相的。你不是要找她吗?现在你找到了!”

    “喏,就在这儿,这就是你要找的方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