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陈设简陋,只有一张小方桌并四张椅子,裴昭谦和墨砚相邻而坐,洪执事瞧了两眼,将墨砚身旁的椅子搬开自去了门外与张阿哥闲聊。

    只剩裴昭谦身旁的椅子可坐人,这人身高腿长,坐在桌旁便将这屋子显得越加的狭小,谢梦华想到自己圆润的身形,本不想坐,可心中又想到阿耶取保一事,想趁此机会当面再问询一番,如此思量,便拎裙落座。

    一坐下便心中懊悔,自己的裙衫层层堆叠,与身旁人的墨色衣角相接,腿侧隐隐还有温热厚实的触感袭来,她有些不自在,稍稍挪开一些距离。身旁的人状似察觉她的不安,微微动了动身体,摩擦间两人的腿侧不知为何便又紧紧贴在了一起。

    谢梦华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心中发窘,耳廓泛红,想再挪开点儿距离,可刚动了一下便听得耳侧裴昭谦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是想一会儿摔到地上去?”

    “什么?”

    谢梦华侧目去看裴昭谦,却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揶揄的笑意,她瞬间明了他的意思,脸颊绯红如花色。

    墨砚听见裴昭谦和谢梦华之间的对话,再瞧清裴昭谦看向谢梦华的脸上那似有若无的浅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似有些多余,便悄没声儿的起身挪去了屋外。

    屋中一时只剩下裴昭谦和谢梦华。

    因裴昭谦刚刚的问话,谢梦华若是再挪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便坐正身体,尽量避免和他身体上的接触。

    裴昭谦的手落在桌子上,宽大的手掌微微弯曲,指节分明的长指无意识的点着桌面,似乎并不在意谢梦华刚刚避嫌的举动。

    “你递了拜帖进清溪园?”

    谢梦华还在想要如何开口提取保一事,未料他先开了口,便道,

    “是,我还去清溪园等过您,但一直没见到。”

    “哦?是何时的事?”裴昭谦看向谢梦华,黝黑的眸中闪着些耐人寻味的神色,“我前几日天未亮便出城了,想来是错过了。”

    “那应是错过了。”

    谢梦华心道怨不得她白日等在那里不见人影,原是不在城中,自己还当是他不愿见她才避而不见的。心中正想着,耳中又听得一声低缓的问询,

    “这两日我出城晚,怎地却未见你等在清溪园外?”

    “啊?”

    谢梦华错愕,耳根子又红了起来,顿了一息,垂头敛目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道,

    “梦娘以为都督是为避嫌刻意不见,再则我日日守在那里不免惹人闲话,未免给都督添扰,是以这两日便未再去。”

    本想接着说取保一事,瞥见张阿哥送茶水进屋,谢梦华便住了口,看向朴实的农家汉子,

    “张阿哥,今春打算种多少?听洪执事说你上年将隔壁家的田地也赁了下来,秋收往明月轩卖了不少的粮食。”

    张阿哥抬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将茶壶放在桌上,有些不好意思道,

    “娘子不瞒你说,今年我只打算种些玉茭便罢了,隔壁的地已经还回去了。”

    谢梦华接过他手上的瓷碗,先倒了一盏茶给裴昭谦,这才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张阿哥,说到此我倒是想问你,我今日出城一路行来,为何这边佃户的田地都荒着?我瞧着那房屋也不像住人的样子,上年我来这村里还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为何今岁便成了这个样子?”

    “哎……”张阿哥瞧了一眼裴昭谦,这才接着道,“刚刚你没来之时这位郎君也问过我。”

    谢梦华看了裴昭谦一眼,他怎会无故来此,张阿嫂说他和墨砚是迷路途经此地她是不信的,他这样的人怎会来此乡野之地?可见他只垂目喝茶,神色并无异样,谢梦华倒觉是自己想多了。

    裴昭谦察觉到谢梦华打量的目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恍似猜出她心中所想般说道,

    “我素闻妫州山高天阔,一时兴起便出城走走,谁知迷路误入此地,一路见路旁田地皆荒芜,心生好奇便问了一问。”

    “可不是,我正好下地回来遇上两位郎君,便将他二人带回家中。”

    张阿哥接了话,

    “娘子有所不知,咱们这村里的佃户大多数都离开妫州去了外地寻生机了。”

    “为何要背井离乡离开生养之地?”谢梦华心生疑窦。

    “哎……”张阿哥长叹口气,“若是有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重新开始,娘子应是自出嫁便不管家中事了吧?”

    谢梦华点了点头,“我虽不管明月轩中事已有半载,可上年收粮是我与洪执事来的,那些佃户瞧着过的倒不像活不下去的样子。”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年大伙都以为赋税与往年一样,贫地与沃土分开执行,按照收获粮食的比例上缴。可谁知缴税之时官署却告知那范阳节度使下了令,咱们这些贫地也要跟沃土一般缴税,缴完了赋税剩下的粮食都不够家中一年的存粮,有的人家缴完税几乎颗粒不剩,你说还叫我们这些佃户如何过活?”

    “原本我们村子里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现在却因为这些苛捐杂税要离开故土去外地讨生活,哎……”

    说罢张阿哥长长的叹了口气,还待再说些什么,便听屋外张阿嫂的大嗓门,

    “郎君,出来帮我烧火!”

    张阿哥应了一声,对谢梦华和裴昭谦道,

    “娘子和郎君且坐着喝茶,一会儿饭便好。”

    说完人已大步出门。

    本就是张阿哥的一句客套话,可不知为何,听见自己与谢梦华在别人口中并在一起称呼,倒像他二人似一家人似的,裴昭谦嘴角轻勾,似笑非笑。

    转头瞧向谢梦华,她也正看向自己,似乎是有话要说。

    “你为何如此看我?”

    谢梦华直接开口道,“张阿哥说的那范阳节度使可是你?你为何要提高粮食赋税?你既已看到这村中景象,该知晓百姓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为何……”

    话未说完便瞧见裴昭谦嘴角的笑,谢梦华心中有气,道,

    “看都督行事做派也乃世家大族出身,应是自小便不知这民间疾苦,不然如何能将贫地和沃土赋税混为一谈!”

    谢梦华说罢瞧见裴昭谦看向她专注的神色,这才心中慌乱起来。她端起碗喝了一口茶,掩饰自己内心的慌张,这人虽是微服私访,却是这九州的节度使,自己这般不知规矩的如此质问,万一他心中记恨,该如何是好?

    裴昭谦并未应声。

    屋中一时静的谢梦华都能听到自己胸口慌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