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着的右手呈现出掌心朝上的动作,当我发动超能力之后,掌心上方便凭空涌现出来大量的火焰。

    火焰向中间汇聚,形成了一个直径接近半米的大火球。

    超能力是在很多幻想故事里面都有的概念,其中有的能够停止时间,有的能够支配意识,有的能够改造肉体;也有的超能力具备复杂的机制设定,光是解释清楚都要耗费数百上千字,把听众讲得晕头转向。

    与那些或强大或复杂的超能力不同,我的超能力简单至极。

    一言蔽之,就是“操纵火焰”。

    可以凭空召唤火焰并加以操纵,也可以操纵自己视野中现成的火焰,简单到了经典的地步,以至于但凡是以超能力战斗为主题的幻想故事里,多半都会有那么一个能够操纵火焰的前期角色。而那些虚拟出来的角色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不说是全部吧,也起码能够做到八九成。

    前面我所召唤的那些“萤火虫”,本质上也都是一个又一個小火苗。而之所以能够作为侦查工具使用,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正常的火焰想要产生,离不开燃烧三要素,也就是燃料、助燃剂、温度。而我的火焰皆是凭空产生,不需要那些物质条件。或者说,所有的物质条件其实都是被我的精神替代了。

    我的精神既是燃料,也是助燃剂,又是温度。

    换而言之,我的火焰就是我的精神。散播在外的“萤火虫”,就是散播在外的“我自己”,自然能够代替我去感知周围。

    同时,理所当然,既然是火焰,就必定具备着强大的物质破坏力。

    我把熊熊燃烧的大火球缓缓托举起来,而大火球则向中心塌陷,化为了一个眼球大小的炽热光球。旋即我向前一指,光球便撞击在了眼前这面坚固的混凝土墙壁上。

    没有受阻,没有爆炸,具备高密度的光球像是调羹扎入豆花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洞穿了混凝土墙壁,并且来到了地下室之外的空间。

    借助与火焰之间的精神性联系,我顺利地得到了地下室外部的视角。

    然后,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什么都没有——

    地下室之外的空间,什么都没有。

    没有大地,没有天空;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从外部的视角来看,我所处的地下室就是一个悬浮在无垠虚空之中的小小混凝土盒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即使操纵光球来到正下方,也找不到任何支撑着这个“混凝土盒子”的物质。甚至别说是其他物体了,就连最基本的空气和重力都不存在。

    就像是外太空一样,但是外太空最起码也还有数之不尽的群星,还有对人体有害的宇宙辐射,以及极其稀薄的宇宙尘埃,某种意义上还挺“热闹”的。

    而这里则不同,彻头彻尾的死寂,是虚无之地。

    仿佛所有的物质都迎来了末日,这里是业已完结的时空。

    孤独,恐怖,窒息。

    无边空旷的这片虚空,像是化为了无边的窒息涌入了我的呼吸道。这间地下室简直就是偌大死后世界的渺小尘埃,而我则是尘埃上唯一的乘客,随时随地都会化为无意义的泡沫,在虚空之中溶解得无影无踪。

    呆愣良久,我散去了外部的光球和视角,坐到地上尝试重整思绪。

    “从盘外的路线回归现实世界”这一方向铁定是走不通了。

    所幸,尽管外部是虚空,地下室的空气却没有顺着我打开的口子往外部泄露。虽说只要进入“第二形态”,我在真空环境里也可以正常活动,而且要堵住那么小一个口子也不是很困难。

    苦中作乐地想想,此刻还可以从这个现象分析出另外一条真相。那就是在这个地方,某些物理规律是不灵验的。这个发现也算是一种“探索收获”了。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果然是要重新研究洞穴出现的条件吗?

    如果设置在现实世界的“萤火虫”与我之间还有连接,倒是可以试试看其他办法,可现在连接早已断开了。

    说来也是自嘲,今天上午长安刚找上门来的时候,我还想着如果长安真的遇到了怪异事件,自己就有机会使用超能力大展身手,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像是漫画角色一样边展现力量、边解说自己“能力设定”……果然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的超能力在这种场合之下毫无用武之地。

    有人说过“一切的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可纵使有着再强大的火力,大概也拿当下这个情况没辙吧。

    或许这也是我必然会遭遇到的绝境,是一种早晚要到来的宿命。

    我的超能力固然具备着任何人都能够理解的简单粗暴的强大,但是怪异之物诡谲多变,谁都不知道会以何种形式置人于死地。就算手里有着能够破坏一切的长矛和防御一切的盾牌,也终究存在着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四处踱步,在货架上找寻其他有用的线索。

    其实货架上的那些黄色纸箱子也不是全然空荡,有的还装着些许小物件,比如说卡通贴纸、塑料钥匙挂件、蜡烛等等,看着也都不像是能够对目前的情况有帮助。要是之前,我还会兴致勃勃地想着将其当成到此一游的纪念品将其带走,现在却没有了这个心思。

    为了集中脑力,我不再维持从四面八方提供照明的“萤火虫”,而是点亮了从货架上捡来的蜡烛,将其放在地面上。地下室回归到了黑暗,而黑暗之中的一点光源也有助于我集中,同时让我回忆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说起来,初中三年级那时,刚刚觉醒超能力的时候,契机也与蜡烛有关……

    经历过濒死体验的人们常说,人在快要死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过去。

    我现在突然回忆过去,会不会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呢?

    时间仍然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又经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我对于困境的分析依旧毫无进展。

    既然我的肚子还不是很饥饿,那就意味着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这里是现实世界之外的时空,说不定时间的流速也遵循着异类的规则。外面的世界没准早已经过不止一天了,就像是古典志怪故事里讲述的“观棋烂柯”一样,我被世界遗弃在了这处宇外之地。

    马克思主义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此时此刻的我,无疑是被切断了与社会的一切联系,就连是否能够回归都不知道。就这样死去的话,与其说是作为人类死去,不如说是作为一头无名的动物死去。

    或许是受到了怪异环境的影响,我甚至生出了更加怪异的念头——会不会我从一开始就是这间地下室的住民,从未在现实世界生活过,迄今为止的人生都仅仅是我的幻觉?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有着家的钥匙,但是这无法证明我有在外面的家里居住过,甚至无法用来证明我记忆中的“现实世界”是真实存在的。钥匙是与锁成对的概念,这里没有任何的锁,因此无法证明这块金属物质是把钥匙。

    身份证和零钱也是,这些东西都是处于社会之中才有其意义。一旦脱离社会,就仅仅是具有特殊形状的物质而已了——就像是现在的我一样。

    所有建构在“社会”这一概念之上的意义在这里都化为乌有了。无论是这些物质也好,还是我的人格也罢,乃至于身上穿着的衣服,似乎都要被这片昏暗的空间所溶解,显露出最原始自然的裸体。

    我在奇妙的战栗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微醺的情绪。在这片与一切都隔绝的领域,我仿佛正在逐渐蜕变为某种未曾设想的异质性存在。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明。

    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我虽然充满了恐惧、不安、悲观,但是惟独没有后悔和慌乱。

    因为我是怀着决心和觉悟走进来的。

    先前也多少提到过,我之所以一路找寻超越现实的冒险,也有部分理由,是非常想要知道自己会在届时呈现出何种面貌。大言不惭地说,我认为这或许也能够被归类为一种“求道渴望”。而现在,面对困境,面对绝望,面对近在咫尺的,孤身一人的死……我似乎终于求索到了更加真实的自己。

    换成是日常生活中的我,或许会为现在的自己引以为豪,感到兴奋和开心吧,但是现在的我没有那么慷慨激昂的感情。

    并不是说我已经被负面情绪给左右了,正相反,对于现在的自己,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怀。

    这是何等的拨云见日。心中涌现出再多的负面情绪,也惟独无法感染到这片洁净的心境。

    只不过,我可不会说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可是非常贪婪的,这种程度的报酬无法满足我的胃口。

    我要用自己的力量“通关”这个困境,证明自己不是会在超越现实的冒险故事之中随随便便就会死去的前期角色。

    之后,我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里重新见到麻早,早晚要让她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吐出来;我还想要探索罗山和猎魔人的秘密,搞清楚这个世界上的超自然力量以何种格局分布自己的势力。我还有更多想要探索的东西,真是数不胜数。

    ——那么,问题来了,我真的能够做到吗?

    就如同负面情绪无法感染我拨云见日的心境,再如何释然的心境也不可能否认客观存在的绝境。

    正因为我很冷静,所以我才清楚。

    或许,这里就是我冒险的终点。

    我的冒险刚开始便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