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小食店里嫁娶两欢喜的时候,“水云间”的阁楼上,丹娘仍在练习茶道。

    她盘膝坐在茶桌后面,一手托腮,支着桌子,一手拿起茶盖。

    茶盖在茶碗上“哗愣愣”地便是一阵磨,听得一旁的青棠一阵牙酸。

    就见丹娘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一只手刮沫、挫茶、摇香、入海、碟舞、展茗、落碟、归一……

    这一整套沏茶的茶道流程,叽哩咣啷、稀里哗啦中就完成了。

    行云倒是很行云,就是风刮的有点大。

    流水也是真流水,就是这流水可能是雨后的山洪。

    青棠忍不住咧了咧嘴:“师父啊,这就是师丈自夸的那什么新茶道吗?”

    丹娘乜了她一眼:“怎么啦?”

    青棠犹豫地组织着措辞:“我觉得吧,新奇倒是挺新奇的,就是吧……

    “你这也不像‘水云间’内掌柜的呀,你像山寨里的大当家。”

    丹娘撇了撇嘴:“我要是山寨里的大当家的就好了,派你这个小喽罗,去把人给我抓回来,当我的压寨夫人!”

    青棠眼珠一转:“你说我姐夫啊?”

    丹娘手上动作一顿,没好气地道:“你师丈就师丈,姐夫就姐夫,别这么乱叫,听着像是两个人似的。”

    青棠捂着嘴巴咕咕咕地一阵笑,在丹娘恼羞成怒之前,她就收了笑,跑过去跪坐到了丹娘身边。

    “我想起来了姐,今儿就是他下聘定亲的日子啦,是吧?”

    丹娘没吱声,仍旧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玩着茶盏。

    青棠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安慰道:“师父,至于嘛你!你得这么想,他不娶正室,也就不方便纳你过门儿,是吧?就算他有了正室,就凭我姐这小模样、这小手段,你说他以后不宠你宠谁啊,是吧?”

    青棠拍了拍丹娘的肩膀,给她打气:“让他心里最宠你、最疼你,伱不就出气了?”

    丹娘瞪了青棠一眼,刚想让这没溜儿的小蹄子滚远点儿,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住,端详起她来。

    青棠被她怪异的眼神儿看得一阵不自在。

    她摸摸脸蛋儿,再看看自己身上,也没沾脏东西啊。

    青棠忍不住问道:“我怎么啦?”

    “没事儿。”

    丹娘收回了目光,一副恢复了斗志的模样,开始认真演练茶道。

    “你说的对,本姑娘才不会认输呢!鹿死谁手,殊未可知呢!哼,哼哼!”

    ……

    凤凰山北望有西湖,南望有钱塘,是一处观望风景的胜地。

    此时,曹妙、季书瑶、秦葭月三个女孩儿正联袂登山。

    曹妙是曹府尹最宠爱的七夫人为他所生的女儿,正是豆蔻妙龄。

    季书瑶则是季舍人的第二个小孙女儿,今年十一岁。

    三人之中,秦葭月最小,才刚刚十岁。

    但三人一路上山,显然是以她为中心。

    季书瑶和秦葭月年纪最接近,是一对手帕交,在她面前说话最不用顾忌。

    见秦葭月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季书瑶便安慰道:“我听人说,猫啊狗啊这样的小生灵最通人性。

    “它们年老以后,怕主人见自己老去而伤心,都会悄悄地离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等死。”

    季书瑶挽住秦葭月的手,柔声道:“你看,你爱尺玉,尺玉也爱你这個小主人呢。

    “它一定是大限到了,怕你伤心才悄悄溜走的,你就不要伤心了,不要辜负了尺玉对你的一番心意呀。”

    季书瑶安慰的实在是太好了,她不说还好,这话一说,秦葭月更伤心了,眼泪登时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你别说了,人家好不容易才不那么伤心了!”

    秦葭月恨恨地甩开季书瑶的手,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曹妙见状,便走了过来。

    三人之中,她年岁最长。

    而且她是妾室所生,虽然母亲很受曹府尹宠爱,可妾室就是妾室,曹妙从小就惯会看人脸色。此番她来,她爹爹是交代了任务给她的。

    曹妙挽住秦葭月的手,柔声道:“葭月妹妹,别伤心了,尺玉爱你,一定也不希望你伤心。

    “山上的望海楼可以直观江潮,咱们瞧瞧去。”

    她摸出手帕,一边帮秦葭月擦眼泪,一边向季书瑶递了个眼色,

    季书瑶会意,便挽住了秦葭月另一只手,三人一起往山上走。

    这山不高,四下里也早被临安府派来的人清场了,负责此事的正是司法参军刘以观。

    不过他们只是四下里散开,远远地跟着,绝不出现在秦葭月眼前,免得惹她发大小姐脾气。

    凤凰山上古木参天,苍翠欲滴。

    奇石掩映于浓淡翠绿之间,有鸟儿鸣唱声不时传来。

    三个小姊妹堪堪走到月岩望影的那处池塘边时,忽然有一声老猫的叫声传了过来。

    秦葭月这些日子为了寻她的爱宠时不时就会幻听,此时听见猫叫,只以为自己又幻听了,心中不禁一阵惆怅。

    曹妙却站住脚步,一脸惊讶地道:“有猫叫声,你们听见猫叫了吗?”

    季书瑶并不清楚曹家姐姐邀她们出游的真正目的,但她也听到了猫叫。

    季书瑶四下张望着,纳闷儿地道:“我也听到了,这儿会有野猫吗?”

    秦葭月一听她们两个都说听见了,顿时兴奋起来,甩开两人的手,便开始四下张望。

    “真有猫叫吗?不是我听错了?那一定是我的尺玉,一定是它找我来了!尺玉!尺玉小乖乖,姐姐在这里……”

    秦葭月猫着腰,慢慢向草丛中寻找过去。

    季书瑶急道:“葭月,你小心点啊,草丛里可别有长虫。”

    月岩望影这处地方,是一处极其独特的地质景观。

    每逢中秋的时候,月光可以通过上面的月岩洞孔,投影到下边的这方池塘里,堪称奇景。

    所以平时常有人来观赏,经常有人走动的地方,地面上的杂草并不算茂盛。

    秦葭月四下观望着,试探地向草丛里走,小心翼翼地叫:“尺玉,是你吗?尺玉?”

    一片草丛掩映的大树后面,忽然传出一声老猫的叫声,接着又是几声小奶猫的叫声。

    秦葭月立即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曲先生先学几声老猫叫,又学了几声奶猫叫,察觉秦葭月正向这边赶来后,立即在树根下放下小奶猫,快步逃出十几步远。

    那里有一道干水沟,曲涧磊马上把身子藏了进去。

    秦葭月匆匆跑到古树后面,赫然看见一只雪白的小奶猫,趴在软绵绵的枯叶上面。

    看见她来,小奶奶糯糯地叫唤了几声。

    “是只小猫?”

    秦葭月有些失望,但这只小猫,也是很招人喜欢的。

    她四下看看,还是走过去,把小猫抱了起来:

    “奇怪,明明听见有老猫的叫声,大猫跑哪去啦?”

    秦葭月正自言自语,曹妙和季书瑶追了过来。

    “哇!好可爱的小猫。”

    季书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猫脑袋。

    曹妙伸出手掌,引那小猫儿舔她的手心,咯咯笑着把手一缩,引得那小猫也跟着转过了脑袋。

    秦葭月正笑眯眯地抱着小猫,那小猫脑袋一侧,小耳朵里赫然露出一颗小痣。秦葭月如遭雷击,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季书瑶见她模样,忍不住问道:“葭月,你怎么啦?”

    秦葭月又仔细看看那小猫,忽然抱着小猫又哭又笑,又叫又跳:“是它,它就是尺玉,尺玉回来了。呜呜呜……”

    秦葭月在小猫脑门上亲了一口,亲昵地把它贴到自己脸蛋上,哭得鼻涕眼泪的。

    “它真是我的尺玉,它一定是投胎转世,又回来找我了,哇……”

    秦葭月悲喜交加,泣不成声。

    季书瑶一脸迷惑,葭月的尺玉才丢了几天功夫吧?这只小奶猫看着可不像才出生几天的样子呀。

    季书瑶正要说话,衣襟却被曹妙扯了一下。

    季书瑶抬眼望去,曹妙却没看她,而是凑到秦葭月身边,笑眯眯地道:“这世上,只有葭月你和尺玉最熟悉,别人就算认不出,你也一定认得。它一定是不舍得你,所以才千方百计回来找你的。”

    秦葭月连连点头,也顾不得擦一擦脸上的泪水:“就是它,没错的,我认得它,它耳朵里有一颗媒婆痣。你看它,它也有呀,位置、形状,一模一样。”

    季书瑶暗道一声自己笨了,这只小奶猫是不是尺玉投胎转世很重要吗?

    重要的是葭月要开心啊。

    祖翁和父亲可不只一次叮嘱她,和童夫人在一起时,一定要想方设法哄着童夫人开心,哪能扫她的兴呢?

    想到这里,小闺蜜便吸了吸鼻子,一脸感动地道:“是呀,这一定是尺玉投胎转世,它还惦记着你这个小主人,回来找你了。”

    连自己闺蜜都这么说了,秦葭月更是确信不疑了。

    她又哭又笑,多日来的担心和委屈一扫而空,什么上山游玩,谁还理会这些。

    小家伙直舔她手指呢,一定是饿了!

    秦葭月抱着小奶猫,也顾不得山路崎岖,就往山下跑去。

    她要马上给小尺玉找一个,不!找十个、找一百个奶妈猫,可不能叫她的小尺玉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