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杨沅猛地叫出声来。

    陆游奇道:“二郎你怎么了?”

    “啊……脚趾在桌脚上磕了一下,哈哈。”杨沅随口打了个哈哈,借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讶。

    虞允文?

    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啊!

    陆游信以为真,又拉过一人,介绍道:“这位是平江府范至能,比为兄小一岁,你也要唤一声兄长的。”

    这一回杨沅可没有再大意。陆游介绍时,礼貌的说法是称呼人家的字,人家自己却是可以称名的。

    杨沅哪记得住多少名人的字,现在有了虞彬甫变虞允文的例子,他倒是很期待这范至能也能变上一变了。

    范至能果然没有让杨沅失望,向他拱手一笑,道:“平江范成大,见过二郎兄弟。”

    范成大,这名我也熟诶!

    不过,刚刚吃惊了一回的杨沅,这回倒是沉住了气。

    陆游拉过最后一人,又介绍道:“这位乃是吉州杨廷秀,二郎你还是要唤一声哥哥。”

    杨廷透拱手道:“吉水杨万里,我与二郎都姓杨,可是本家兄弟了。”

    杨万里……

    杨沅强捺着心头的惊喜,不能失了分寸,得先向他们介绍赵璩啊。

    只是杨沅都转向赵璩了,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他的身份。赵璩刚刚说过,不让人泄露他的身份。

    赵璩一见,便抢着自我介绍道:“小弟伯玖,字润夫。方才与二郎闲谈,我只长他一岁,诸位也都是伯玖的兄长了,请坐,请坐。”

    当下,赵璩便邀请众人入席。

    杨沅想把陆游等人安排到丹娘那一桌的计划彻底告吹。

    众美侍让开地方,让他们六人团团坐了。

    一时间,杨沅都觉得自己的身份清贵了几分。

    他左手边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右手边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对面坐着“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斜对面则是“伟哉虞公,千古一人!”

    啧!

    就凭我杨沅今日这般排场,我就想知道,论排面,还有谁?

    ……

    这不是杨沅第一次看到大潮,却是杨沅第一次看到弄潮儿。

    在他的想象中,弄潮儿大抵是像冲浪一般,脚下踏一块冲浪板,迎着潮头,如鱼儿一般飞跃。

    但是当他从望海楼上,看到鸭哥和徐大年等弄潮儿分成两队,迎着潮头冲进大江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这些弄潮儿脚下并没有冲浪板,他们全凭一身精湛的水性,加上对潮势的了解,出没于风波浪里,在鲸波万顷中浮潮嬉弄。

    鸭哥和徐大年等渔家子,大多在身上刺了青,在雪白的浪花中翻腾时,他们身上那青色的刺青,让他们的身影真如一条条翻滚于浪涛中的蛟龙。

    天色渐趋阴沉,似欲将雨,江上的风浪更大了,那气势也尤其的险峻。

    弄潮儿分成两队,两队各有一个领队手执大旗,其余成员则各执一面小旗。

    他们在潮水中上下翻滚,腾身百变,执旗泅水,争相鼓勇,毫无惧色。

    赵璩一手扶栏,望着在大江中弄潮的健儿们,笑道:“我听说今日弄潮,是曹府尹悬下的花红?他出了多少赏钱?”

    这个杨沅却是清楚的,马上答道:“曹府尹出了五百贯。”

    赵璩一拍栏杆,笑道:“好!我再加五百贯,谁若夺旗而旗尾不湿,我就赏他。”

    马上就有一個貌美的侍妾笑嘻嘻地答应一声:“婢子去给大……公子传赏!”

    陆游等几人都是官宦子弟,家境自然非同一般,可是让他们随手就拿出五百贯做赏钱,也是没有这般大手笔,一时间对这位伯公子的豪爽便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钱塘江上,两队弄潮儿不仅要嬉水斗潮,还要争夺对方身上所携的彩旗。

    胜负,将以弄潮结束时,夺旗最多的一方为胜。

    但,弄潮得胜的一方,需要队长所执的大旗在这般惊涛骇浪中旗尾不湿,不曾溅上水,那才算是名符其实的第一弄潮儿。

    赵璩的侍妾跑到江边,把消息告诉了江边的人。

    江边有不少渔人正驾船停在那里,只俟一有不测好去救人。

    听了这个消息,众渔人大喜。

    马上就有一个渔人驾起小舟冲进了风波浪里,靠得弄潮儿近了,便大声传起话来。

    这些弄潮儿原本都是冲着杨沅许下的三百贯赏钱来的。

    曹府尹主动接过了赏赐花红的事儿,把赏钱加到了五百贯,已然是意外之喜了。

    如今有人再加五百贯,大家更是兴奋。

    不过,这边弄潮如此精彩,整个望海楼上,真正在用心观潮的,大概也只有恩平郡王赵璩一人了。

    曹府尹正在猜测杨沅邀请他来观潮的真正目的:

    难道,杨先生是为了制造机会让我亲近恩平郡王?

    恩平郡王建立‘有求司’难不成是争嫡而筹措资金?

    主和派大臣们都是倾向恩平郡王赵璩的。

    因为普安郡王赵玮性格刚毅、沉稳内敛,很难叫人看透他的为人。

    而且从他的日常言行来看,赵玮痛恨金人施加于宋国之耻,骨子里是主战的。

    如此一来,主和派大臣们自然把恩平郡王赵璩当成了大宋帝国未来的最佳储君人选。

    但,这只是他们内心的想法和判断。

    今上如今才四十有七,生儿子的希望大概是不会再有了,可至少春秋鼎盛,也没必要现在就立储啊,急着去死吗?

    如此一来,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太早站队啊。

    那些太早谏言立储的,文如宰相赵鼎,武如岳飞元帅,哪个有好下场了?

    不过,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不增暖,雪中送炭立无寒”。

    我曹泳当年就是烧对了秦相爷的冷灶,才有了今日的前程。

    如今虽然不能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拥戴恩平郡王,可这个忠心,总可以先对他表上一表的。

    只是,要如何表现呢?

    曹府尹的心思全都放在这上面了,自然不会在意江上那些弄潮儿。

    季舍人从曹府尹口中得知杨沅与恩平郡王关系密切之后,注意力则放在了杨沅身上。

    中书舍人常在御前行走,与天天进宫向皇太后、皇后请安的恩平郡王本就相熟。

    在他看来,官家事母至孝,而皇太后是极为宠爱赵璩的,皇后娘娘又是赵璩的养母。

    外廷方面,秦相也属意赵璩,所以这太子之位,将来一定是赵璩的。

    杨沅和赵璩年纪相仿,又是赵璩在潜邸时的心腹,来日赵璩一旦称帝,那杨沅岂不也是水涨船高?

    到时候,杨沅怕不就是今日之秦相啊!

    这个人,得想办法接近一下,提前和他打好关系。

    季舍人年纪大了,未必等得到赵璩称帝,但他还有儿孙在朝堂啊。

    提前和赵璩朝的权臣打好关系,这才是未雨绸缪。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中书舍人,却不好公然过去找杨沅攀谈。

    季舍人回头看了看,小孙女书瑶正和曹妙跪坐在栏杆上,面向大江,看的津津有味。

    季舍人不禁暗道失算,早知如此,该带一个与杨沅同龄的孙儿过来,和他打打交道。

    徐知县夫妇的想法就很简单了。

    这对夫妻,分别侍候在曹府尹和季舍人本人和女眷身边,

    看见他们杯空了,就及时添一杯酒,听见他们话要掉到地上了,就及时接上一句。

    两夫妻主打的就是一个竭力取悦上官,至于其他的,不是他现在这个层次需要考虑的。

    金人那一席上,四个人也是各怀心思。

    韩副使虽在观潮,一半心思却在完颜屈行身上。

    皇帝陛下一直在想办法削弱完颜雍及其党羽的势力。

    而完颜征、完颜屈行父子,则是完颜雍一派的得力干将。

    如果他能抓完颜屈行一个把柄,让陛下有借口整治完颜征家族的话……,岂非大功一件?

    完颜屈行此时却在盯着对面的丹娘。

    江南女子,水乡孕育,风情气质本就与北方女子不同。

    丹娘的姿色风情,在南国水乡女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尤其是她独特的茶道,更是让完颜屈行啧啧称奇,对这个女子也充满了好奇。

    在他眼中,丹娘就是一座等着他去发掘的神秘宝藏。

    可恼啊,盈歌就在旁边坐着呢,我若过去搭讪那美娇娥,盈歌不分场合地闹将起来,那该如何收场?

    大江之上,波翻浪涌。

    可是对于望海楼上的人们来说,这弄潮戏水的一幕,也不过就是他们搭台唱戏的那座台子罢了。

    戏台子必须要有,可谁又会去注意那座戏台子呢?

    杨沅和几位大文豪坐在一起,初时心情颇为忐忑。

    在座的各位除了他和那位不着调的荒唐王爷,个个文采出众

    万一他们酒兴大发,吟诗作赋起来,夹在中间的他岂不尴尬?

    哪怕他们只是行个酒令呢,文人雅士行的酒令他也来不了啊。

    谈论诗词歌赋他怕,如果这几位不谈诗词歌赋,而是谈论天下时政,他更怕。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四位老兄可都是坚定的抗金志士。

    可现在大宋朝堂上的主流倾向,却是“和”。

    万一这几位说出什么尺度太过格的话来……

    旁边可是坐着一位赵宋朝廷的王爷呢!

    杨沅担心丹娘露出马脚,担心陆游、杨万里他们吟诗作赋自己对不上,担心虞允文抨击时弊惹麻烦……

    担心了一溜十三遭,他忽然发现,我多虑了呀!

    原来文人们凑在一起聚会欢饮的时候,讨论的话题也是醇酒美人儿啊!

    你们要是聊这个,那我可不困啦!

    聊这个,我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