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爱卿,福建各地连降大雨,山洪暴发,建宁等府死伤百姓上万。朕为天子,代天牧民,百姓有难岂能视而不见。户部可有奏本,何时拨款运粮赈济灾民?”

    四月底的朝会上,一向很少主动发言的景阳皇帝突然过问起了福建路的天灾,心情很是沉痛,表情很是凝重,仿佛被淹的不是民居而是皇陵。

    按说皇帝关心国家大事朝臣们应该高兴才对,可是面对景阳皇帝的询问,皇极门前的几百位红红绿绿黑头苍蝇愣是来了个鸦雀无声。

    “回禀陛下,六部的奏本已经到了内阁,只是臣还没来得及细细查验。”关键时刻还得看内阁首辅,沈一贯缓缓出列,端端正正的跪下行礼,替所有朝臣把这件事给担了过去。

    “如此甚好,朕在养心殿等候诸位大学士……”皇帝好像有点不高兴,没有马上让沈一贯起来,但也没继续纠缠,向后随意挥了挥手。

    “有本起奏,无本退朝……”一旁的养心殿长随宦官马上心领神会,引吭高唱。朝臣们自然是没人在此时出来找不痛快,轰轰烈烈的一场早朝又在啥都没解决的惯例中散去了。

    为啥皇帝想问福建水灾如何救治的情况,文武百官全装傻充愣不吱声呢?难道说是有人打算谎报灾情,然后从中动手脚不成?

    其实没那么复杂,朝臣们不是想瞒报,而是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和皇帝怎么说。按照惯例,早朝的时候不深入讨论具体问题,完全就是个形式。

    想想也对,凌晨三四点种出门,站在露天开会,你一句我一句聊到中午十一点,历经七八个小时,饥渴能忍住,大小便就不那么好忍了。

    总不能皇帝刚说半句话你就举手申请去如厕,那样的话,早朝开到傍晚也谈不明白几件事,多一半时间全被吃喝拉撒给耗费掉了。

    所以说啊,皇帝和大臣们真正处理事情的地方不在早朝,而是在散朝之后的碰头会。内阁大学士就好像文武百官的代表,把意见收集上来经过筛选再面对面和皇帝商量,既省时间又省人手,还更容易取得共识。

    “陛下,近几年各省天灾不断,再加上朝鲜用兵,太仓有些捉襟见肘。建宁府的赈灾款项户部一时来不及筹措,怕是要耽搁些时日……”

    但这次福建水灾的事情并没被内阁大学士们当做重点汇报,可能是觉得离国家大事还有点距离,突然被皇帝在早朝询问起来,沈一贯本能的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回答起来有些吞吞吐吐。

    “救灾如救火,不好耽搁……可太仓空虚户部拿不出银子,实在让朕忧心……”洪涛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理解,还在纠结赈灾的问题,背着手来回踱步,表情很是凝重。

    “……”五位内阁大学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出言。现在他们全都不清楚皇帝想做什么,又要做到哪一步,贸然搭茬会很被动。

    “叶大学士,福王大婚和修缮王府的银子有多少?”见到内阁大臣们一个个的装傻充愣,洪涛突然停住了脚步,把问题扔给了叶向高。

    “回陛下,按照先帝的意思总共准备了60万两。”叶向高倒是没迟疑,马上给出了具体数字。

    “沈阁老,朕大婚的时候花费几何?”洪涛又把脸转向了沈一贯。

    “……回陛下,具体花费户部有详细记录,老臣只记得大概、差不多有15万两吧。”沈一贯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先和沈鲤、朱赓交换下眼神才缓缓答道。

    “嗯……让户部拿出30万两用于建宁府赈灾,是不是就够了?”洪涛好像没看到内阁大臣们之间的眼神传情,自顾自的拍打着手背,猛的停住,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满脸都是喜色。

    “陛下,如此一来,太贵妃那边怕是要有微词,福王大婚和修缮王府的规制都是先帝定下的……”

    和喜形于色的年轻的皇帝比起来,五位内阁大学士里有四位都面露难色,只有李贽毫不动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最终发言表示反对的还是以敢言著称的沈鲤,而沈一贯、朱赓和叶向高则在旁边当背景板,频频点头。

    “如此说来先帝定下的矿税和矿监,朕是不是也不该改呢?”年轻皇帝满脸的喜色顿时没了,淡淡的扔出来一句。

    “……”得,东暖阁里顿时又是一片屏息凝神外加眼神乱窜,唯独没人敢回答。

    “朕大婚花费了15万两,福王是朕的手足,同样用15万两,于礼可有不合?”本以为很高明的办法被大臣否了,年轻的皇帝倒是没立刻发火,还打算讲讲道理,第一个论题就是讨论在礼法上是否合规。

    “陛下贵为天子,以身为表率,臣以为无有不妥!”李贽突然动了,上前半步先施礼再回答,一板一眼做得很规矩。

    “念福王需要修缮王府,再增15万两,合理否?”皇帝脸上的表情略微松弛了点,但问题并没完。

    “以诸藩王府邸修缮费用算,并不寒酸。”还是李贽的回答。

    “既然太仓空虚,朕也不能独善其身,先把三大殿和乾清宫、坤宁宫的修缮工程停了吧,留在户部以备不时之需。”皇帝又开始踱步了,但这次没有背手,而是两手放在一起手指头乱动,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不光要消减福王大婚和修缮府邸的费用,还要把皇宫的修缮工程停掉。这样一来,不光救灾款项有了眉目,户部也能稍稍松口气,太仓里终于不用跑老鼠了。

    “……”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却让五位内阁大学士全愣住了,连同李贽在内一起没了声音。

    “嗯……朕的办法可有不妥之处,何以用沉默对抗!”

    然后年轻皇帝就真怒了,国库没钱,户部没辙,朕顶着骂名减了弟弟的结婚费用,还停了寝宫的修复工程,挤出钱来支援国家,不说让你们感激涕零吧,怎么连句人话都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