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已经在京城即位,因为先帝是在年尾冬天驾崩的,因此改元的流程很是仓促,好在太子殿下似乎早有准备,因此很快定下了昭定这个年号。

    等年号定下来的时候,距离过年已经没剩多久了,而且现在朝廷到各个地方的驿路,很多都已经断了。

    在这种情况下,有关于这件事的文书,就一直到过年后才送到江东,以至于前段时间,江东各州郡还在用显德六年的年号,现在已经统统改为昭定元年。

    “昭定,昭定…”

    费府公低头,重复了几句,然后默默叹了口气。

    他一路上也在赶路,这会儿刚知道这个新年号。

    新君改元,本来自然是万象更新,要有新气象,而现在大周王朝各地,可以说是百病丛生。

    昭定二字的“定”字,多半就是那位新任的皇帝陛下武元承,在祈求天下安定了。

    但是当真能定下来吗?

    太难太难了。

    连费宣这种朝廷的刚直之臣,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信心了。

    李云一路领着这位新任的江东观察使,来到了金陵城最大的饭庄,先是坐着聊了一会儿,很快到了中午,金陵府的一应官员,很快一一到齐,按照职位落座。

    如今在金陵府实际主政的杜谦,以及名义上的金陵尹宋祯,结伴而来,进了雅间之后,宋祯先是抬头看了看这位费府公,然后低头拱手道:“下官宋祯,拜见府公。”

    杜谦则是在打量着费宣,然后笑呵呵的拱手道:“费师。”

    费宣本来正在出神,听到了杜谦的话之后,他猛地抬头看向杜谦,有些惊讶:“杜受益,你…”

    “你怎么在金陵?”

    说完这句话,他又摆了摆手:“当不得一个师字。”

    李云也有些诧异,问道:“杜兄与费府公,还是师徒?”

    杜谦拉着费宣落座,笑着说道:“费师是刑部有名的铁面,早年我刚刚中进士的时候,在刑部待过两三年,跟着费师学过如何查案断案。”

    等费宣落座之后,杜谦才继续说道:“费师可是出了名的神断,凡是他经手的案子,少有冤狱。”

    费宣眉头紧皱,看着杜谦,杜谦倒是神色平静,开口道:“费师应该知道,学生与李使君在越州共事过一段时间,因此认识,后来江东出了不少乱子,李使君因此就任招讨使,不过事情太多,因此请我到金陵来给他帮帮忙。”

    说到这里,杜谦笑着说道:“各州纷乱,因此事急从权,不好在迂于旧规,费师你说是不是?”

    杜谦与费宣之间的关系,其实并没有他说的这么好。

    二人的确在刑部共事过,但是也只是上下级的关系,哪怕有一些交集,也远远到不了师徒的地步。

    至少杜谦在京城里的时候,从没有以“师”称呼费宣过。

    而现在他这么称呼,自然是为了拉进关系。

    要是江东没有个李云,那么他这种拉关系的称呼,便可以理解为是趋炎附势了,但是现在江东有个李云,费宣生死都不在自己手里,杜谦这么称呼费宣,其实…

    就是为了保他。

    费宣这个人虽然刚直,但并不蠢笨,毕竟蠢人也办不了案子,他很快就明白了杜谦的意思,因此也默认了这个称呼,没有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杜谦多半也是被胁迫到的金陵。

    众人落座之后,费宣被按在了主位上,李云坐在他的左边,杜谦坐在他的右手边,给费府公倒满了酒,笑着说道:“前两年,闵瞻被费师流放的时候,家父就说过,费师早晚有一点要被人贬出京城,现在看来,家父算是一语成谶了。”

    提起这件事,费宣先是看了看李云,然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道:“职分所在,贬谪便贬谪,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说到这里,他扫视了一眼在座众人,缓缓说道:“做人,但求无愧于心。”

    杜谦敬了他一杯酒,二人一饮而尽之后,杜谦才微笑道:“那闵瞻,在外面待不了几年,就会原原本本的回到京城,他这个流放,与其他人的流放恐怕也大不一样,朝廷里有个相公照拂,估计镣铐都不用戴,一路好吃好喝就上路了。”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费宣。

    费宣默然,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杜谦说的都是事实。

    但是他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他能够顶住压力,把闵瞻做出流放的判罚,已经殊为不易了。

    至于刑罚怎么执行,执行的到不到位,他问不到,朝廷里的大人物也不会允许他过问。

    “好了,不提这些烂事了。”

    杜谦端起酒杯,笑着说道:“费师如今做了江东的观察使,上面便没有宰相管着了,江东地界上的案子,费师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费宣大皱眉头,他抬头看向杜谦,很是认真的说道:“观察使只监察处置官员,并不审理地方案卷,最多就是监督州郡县衙门审案。”

    “况且,地方上的案子,也都要上报刑部。”

    费宣很是严肃的说道:“江东上面,依旧有宰相。”

    一旁的李云,闻言喝了口酒,淡淡的说道:“如今中原大乱,驿路断绝,要是事事都按照朝廷的回复,朝廷的意思去办,江东这里,便一件事也做不成了。”

    费宣古铜色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但是强忍住没有发作。

    还是杜谦打了圆场,淡淡的说道:“宰相现在估计忙的不可开交,哪里有功夫过问江东的事情,费师这段时间都在赶路,可能不知道关中的情况,前几天学生刚刚收到消息。”

    “潼关破关,可能只在旬月之间了。”

    听到这句话,费宣终于变了脸色。

    他看着杜谦,沉声道:“当真?”

    杜谦苦笑道:“朝廷已经开始准备搬迁了,还有什么真假?费师,这种事情瞒不了人。”

    费宣怔怔的坐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了。

    一桌子酒菜,他一个筷子也没有再动。

    整个饭桌,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李云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之后,开口道:“京城的事情固然要紧,费府公眼下,还是顾好咱们江东的事情为好。”

    李云看向费宣,还要再说话,门外突然想起了一阵敲门声,李云与杜谦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口,只见孟海站在外面,神色有些着急。

    李云站了起来,开口道:“可能有些公事,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说罢,他直接走了出去,与孟海聊了几句之后,便扭头返了回来,看向众人,开口道:“江东多州出现动荡,事情紧急,各位先吃着,李某少陪了。”

    听到他这句话,费宣猛地抬头看向李云,连杜谦也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歙州,睦洲,还有距离金陵最近的常州。”

    李云也皱着眉头,开口道:“三个州同时出了动乱,而且规模不小。”

    杜谦深呼吸了一口气。

    “虽然是意料中事,但是总也要有个闹事的由头罢?”

    “这几个州官府,现在都不一定服咱们管,朝廷又管不着他们,他们干出一些激起了民怨的事情,有什么稀奇?”

    李云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同时出乱子,确实有些诡谲,按理说,京城那边的消息,这会儿即便已经传到了江东各州郡,但是应该还没有传到民间才对。”

    “这事情…”

    李云皱眉道:“说不定背后,有人主使,或者是有人在其中撺掇。”

    杜谦几乎立刻低声道:“平卢军?”

    “不知道。”

    李云淡淡的说道:“不过事情既然出了,总是要解决的,出一些这种事情也好,免得江东各州郡,对于我这个招讨使,没个记性。”

    他看向杜谦,果断道:“歙州与睦洲的事情交给苏晟,我亲自带兵去常州,这金陵的事情,就交给杜兄你了。”

    说到这里,李云看了看费宣,笑着说道:“这位费府公,也麻烦杜兄费点心。”

    杜谦默默点头,二人互相行礼,李云扭头就离开了这座酒楼。

    杜谦想了想之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费宣询问的神色,杜谦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江东三州同时动乱,李使君平乱去了。”

    费宣扫视了一眼席中的其他官员,拉着杜谦离席,来到了角落里,他面色严肃,压低了声音。

    “是不是那李昭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