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水滴从森白的建筑上滑落,融入身下粘稠的海洋之中,偶尔响起的淅沥声让这黑而寂静的空间多出几分真实。

    藤丸立香感觉全身都被湿哒黏糊的液体粘住了,连耳朵里都已经侵染了那些水珠。

    呼..

    下一刻涌入鼻腔内的,便是如潮海般汹涌的铁锈味,令人下意识胃部反流呕吐。

    现在他知道黏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了。

    是血。

    准确来说是,是流淌着血的湖水,在矿石洞中的鬼炎灼照下呈现出惊悚片血尸古潭的色彩。

    巨大的湖水,以及血红色的天。

    天空作为这个空间的穹顶并不清晰,反倒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外壳,既非连绵的云层也不是无垠的碧阔,而是宛如战场血流漂橹之上隐隐笼罩的猩色浓雾。

    而那份血雾也被巨大的森然所截断。

    尸骨,宛如某种庞大的野兽死亡后留下的遗骸,肋骨盛开而成的花状包裹着这片池水。

    藤丸立香虽然惊讶,却并不惊恐地扫视着周围。

    最终,将目光聚集于自己的正前方。

    依旧是尸骨。

    这片血雾的来源,也是这个空间中唯一的‘建筑’。

    由无数人形的森森白骨叠砌,胡乱地摆放堆叠而成的山岳。

    藤丸立香看着这一幕,感慨道。

    “地狱?”

    那比艾蕾家里丑了点。

    “你在对别人的家发表些失礼的言论啊,小鬼。”

    意外的,这份感叹很快得到了回应。

    藤丸立香眉头一挑,他忽然发现那尸山之上并非没有活物。

    在这个空间中,除了自己外,还有一個‘人’存在。

    日式的和服宽大臃肿,与那尸骨的白几乎杂糅为浑浊的色块,让人分不清楚。

    男人的肌肤也偏向于白色,却在手腕,面部,等身体的各个部位绣上了黑红色的纹路,令人只感觉到一阵不详与渗然。

    而最为让藤丸立香惊讶的,是那张脸。

    “我?”立香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喃喃道。

    是的,那张脸除了在眼角下方多出了一对狭小的眼睛外,几乎与藤丸立香没有任何区别,俊美过头的少年。

    但不同的是,如果说藤丸立香是纯粹的善良。

    那么面前之人,便是具备绝对存在感的——

    【绝对之恶】

    坐拥‘咒术师史上最强’‘诅咒之王’的称号。

    星球上毫无疑问的至高生命。

    两面宿傩,俯瞰着面前的藤丸立香,眼睛因为愉悦而眯起,连同嘴角一同勾勒出欢愉的弧度。

    那如同红玉般不祥的两对眼眸中,倒映出藤丸从诧异逐渐转为惊喜的笑脸。

    呵呵....

    反复咀嚼着内心的悸动,宿傩竟忍不住轻笑。

    “哟,小鬼,虽然说暂居者和房主的关系,但这还是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吧。”

    恶劣的笑容印刻在‘藤丸立香’那清靓的面容上,怎么看都有些诡异,脸皮被肌肉牵扯,拉拽出恣意而狂妄的邪笑。

    本来湛蓝色的瞳眸抹上血红,狭长的复眼扫视着位于尸山山脚处的藤丸。

    “第一次见面?”

    此时的场景只能够称之为诡异,但藤丸立香却在惊讶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的脸上仍旧是那一副和善而随和的笑容,不过让两面宿傩看来,那张笑脸所展露的情绪仅有‘放松’,那是面对任何场景,任何敌人,任何超出意料的情况都能够自然地笑出声来的‘松弛感’。

    不爽,但....

    心里说着不爽,但两面宿傩的笑容却愈加肆意。

    而这份愉悦也随着藤丸的开口而更加浓郁。

    “这里,是类似精神世界的地方嘛?”

    “既然将这里称之为家,那么这些尸山血海大概是您的心像世界?吼~您还真是经历了相当惨烈的战场,杀死过不少前来挑战的敌人啊。”藤丸立香爱满面红光地赞赏说。“我倒是见过类似的,不过既然将我比喻为房主的话,那么也就是说您的心像世界却塞入了我的肉体之中?”

    藤丸立香几乎只是在使用自己的直觉,对两面宿傩的只言片语进行分析,却几乎全中了事实。

    “啊~这个情况我有在教科书里看到过,是咒物受肉对吧,那个叫做羂索的诅咒师打算给我喂食的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

    立香如今有已经有了咒术界的常识,那个手指是什么还是看得出来的。

    “在高专也存在部分能够收容灵魂的咒物,我是因为特殊的体质而和那种东西有了类似的效果吗?所以即便被咒物受肉,我也没有被剥夺意识。”

    藤丸立香愉快地点点脑袋。

    “但是,我确信自己没有吞服手指,至少在我意识清醒时没有。”

    在和羂索的战斗中,藤丸立香接触过两面宿傩的手指。

    正常而言仅仅是接触还不够,但是与咒力适应性过高的藤丸,却主动将那份咒力吸收了。

    难道是因为我经常把奇怪的东西塞进身体里的缘故吗?

    虽然情况突然,但藤丸还是没有害怕。

    ——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把这样的情绪遗忘了。

    度过的时光,太过于浓密了...

    星海,大洋,陆洲.....

    恶魔,妖怪,人类,神明...

    魔兽时代,君主立宪,现代都市.....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见过了。

    即便在原来的世界,在拯救世界的旅途的末期,也鲜有什么能够让他感到诧异和震慑,更别说是害怕。

    他脑回路的内芯,大概已经有部分坏掉了。

    所以他只是非常客观地进行了判断。

    【咒力适应性百分百】

    本就对咒物免疫的藤丸,因为各种加护的缘故对咒物自带的毒性也可以完全无效化,面前这个两面宿傩几乎无法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虽然似乎没有负面效果,但暂时也看不出有什么正面效果。

    尽可能将视线收敛柔和,但藤丸立香仍旧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两面宿傩。

    就像前面所说,藤丸立香自认为见过不少人了。不过有一种类型,是藤丸立香相对来说比较少见的。

    绝对恶。

    毫无缘由的恶甚至不能够称之为恶,那只是一种随性而为,没有理想,亦或者将这份行动视作娱乐的主观意识,与莫里亚蒂的人生准则与梅菲斯特的恶魔本性,甚至和吉尔伽美什那由权利,反叛心,以及愉悦观而扭曲的堕感不同。

    由‘人’之身诞生的‘自由之恶’。

    之所以少见,理由也非常简单。

    唯有绝对的强者可以持有绝对的自由,而在藤丸立香的世界,人之上亦有上者,无穷尽的天梯通向的峰顶,是就连他这个救世御主都未曾见过的那些超然存在。

    因为没有见过,所以藤丸也不会去猜测那些人的行为模式。

    但是面前之人不同。

    这个长着和自己一样的脸的家伙,身上所流露的气息,无不在强硬地展现着自身的存在感。

    那的的确确是由‘绝对的强’诞生出的‘绝对的自由’。

    在这个世界,他大概是无可动摇的绝对强者吧。

    这倒也不能说宿傩是井底之蛙。

    毕竟,即便是以藤丸的视角看去,面前的宿傩也有着让见多识广的他都不免侧目的压迫感。

    深厚的底蕴?

    又或者是随性而为的暴戾?

    总而言之,那种宛如天灾一般的重压,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就单纯实力而言,以藤丸的直觉来判断,用英灵来打比方,对方大概也会是一线上游的英灵,大概......在迦尔纳那样的神艺武者之下些许。

    能够在相对孱弱的世界观中获得如此实力,若他来到藤丸的世界,则必然会更进一步。

    唔。

    美味(舔唇)

    藤丸观察的同时,两面宿傩却有所动作了。

    他从枯骨的山峰上缓缓起身,碎裂的森然白骨向下滑落,发出咔咔的碰撞声滚落入血池之中,宿傩将双手插入宽大的和服之中,轻身跳下。

    淅啦...

    双手被和服挡住,两面宿傩站立于藤丸立香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十厘米,就身高和脸来说两人完全相同,彼此的双眸将对方的身形完全倒映而出。

    “不怕我吗?”主动来到同一高度,两面宿傩饶有兴趣地向藤丸立香提问。

    而藤丸也从容地回答道。

    “毕竟是自己的脸。”

    “啊~这个?”

    宿傩嘴角咧开令人不安的弧度,并用手向自己脸颊的两侧抓去,捏了捏。

    “还算是不错的脸,是我喜欢的类型~作为受肉体来说还算是及格,呵呵呵,要我夸夸你吗?”

    “您喜欢就好。”

    “......霍~我开始理解为什么羂索那个家伙要这么看中你了。”宿傩仔仔细细得扫试着藤丸,然而让他感到愉悦的是,面前的少年的的确确——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咒术的全盛时期,平安时代,那个时代的咒术师中,其实并不乏比现在的五条悟以及夏油杰还要更强的术士。

    但即便是他们,在宿傩面前也会颤抖,恐惧。

    没有理由。

    就像人类会恐惧飞机失事,恐惧海啸,恐惧地震,恐惧星球内温降至冰点,恐惧太阳的熄灭。

    人们会为自身无法动摇的灾难感到恐惧。

    但藤丸立香没有那种迹象。

    并非是他超然于人,而是单纯的——

    【不认为宿傩足以称之为绝望】

    宿傩对此完全不在乎,反倒露出更为肆意的笑容,“作为罕见的素材,以及长得还算顺眼的奖励,我允许你向我提问一次。”

    “羂索的身份。”

    “盯上你的目的。”

    “亦或者,是想要——”

    “不,不用了。”

    不料,藤丸立香闻言却只是露出放松的表情,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纯良笑容,否决了这个提议。

    “........”

    诅咒之王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变为冷淡而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嘛,我也不觉得自己帮到了伱什么,也没有付出多少。”见面前自己的镜像沉默,藤丸立香也明白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开口道,“能够和那个叫做羂索的术师混在一起,那就说明你们两人在某种程度上存在共性吧?”

    “带着好奇心与我接触,说到底也只是把我和其他人当做随时可以处理掉的研究对象而已吧。”

    “对于这样的人,擅自要求奖赏什么的,总感觉不太妙。”

    藤丸立香爽朗地笑出声来。

    没有嘲讽,但也没有恐惧。

    既不尊敬,也不避讳。

    面带黑纹的镜像之人看着藤丸立香,忽然噗嗤地笑了出来。

    “不错啊....你...很不错啊....呵呵呵哈哈哈——有人说过你很擅长讨人喜欢吗?”

    再一次地,那张与藤丸立香毫无区别的脸上显露出本人绝无可能展现出的至恶,狰狞恐怖。

    “我非常讨厌不自量力来使唤我和对自己认知过高的人,除非是我自己愿意,否则谁也没有资格命令或请求我——你避开了这点啊。”

    “让我看错你的术式也好。”

    “那份天赋的肉体也好。”

    “亦或者现在的对应。”

    “好,那么~~下一个问题——如果我说把你的肉体让出来,交给我呢?”

    忽然,对方微微竖起手指。

    那本该与藤丸立香无异的手指上,漆黑色的指甲狭长而锋利。

    “听起来不错。”

    藤丸立香视线跟着那根手指,嘴角抿着,压抑着期待的心情,平和说。

    “但我拒绝。”

    “呱!亮血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