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陈渊作为一个死人,脸很僵,根本做不出太多表情。

    沉默。

    刀疤男张雀赶紧就道:“好叫将军得知,属下是奉了都虞侯之命,来与你碰面的。”

    陈渊皱眉道:“你看我这模样才多大年纪,会是将军?”

    “将军何必自谦?”张雀见陈渊脸色有异,怕他以为自己是在诈他,就解释道:“属下是见了您腰间的将军令,加上都虞侯说过,将军乃贵胄出身,自幼打熬气血,武技过人,弓马娴熟,又以一篇策论得了官家赏识,得以少年封将!”

    他挠了挠头:“也不怕将军笑话,我等最初听说,是个世家公子要来做指挥使,还道是个关系户,很是不服,但见了那几个被打杀的荒人畜生,才知朝廷还是有选人的眼光的!”说着,他将自己的身份令牌取出,双手奉上,以作物证。

    将军令?

    陈渊摸了摸腰间的令牌。

    这是丘境之交给他的,算是个信物,陈渊不打算贴身收藏,才戴在腰上,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被这个张雀给错认了。

    凭着尸解玄身的特点,他基本能确定,张雀没有说谎。

    “这些令牌都没有区分吗?”

    陈渊对这的军制还不甚了解,除了听出“振武将军”是个封号,除此之外,就不甚了解了。

    正思量着,村中耆老注意到几人,走过来道:“原来张头领与道长认识。”

    “他们先前确实来过这?”陈渊顺势就问。

    耆老点头道:“张头领他们都是好人,帮我们抵御了几次劫匪,这次也是他们出去打探消息,才让荒人兵勇能趁虚而入,唉!”

    张雀闻言,低声宽慰着老者。

    等两人说完了,陈渊又问道:“西北现下是个什么局面,你等又为何是这般模样?似是溃兵一样。”

    “唉,”张雀叹了口气,苦笑道:“按理说,该是都虞侯在珑城设宴,给将军接风洗尘,现在却只有我们几个来与你碰面,是有缘由的……”

    接下来,经过他的介绍,陈渊算是搞明白了西北局面。

    如今的西北,有三方势力。

    其一,是西北联军,名义上属于大宁朝廷,但因为整个西北地界被荒人的延国包围,和大宁断了陆路,长久下来,已然蜕变成了地方军阀的联合体。

    其二,是荒人的延国,随着大宁在北方的统治土崩瓦解,延国成为北方霸主,又开始蚕食西北,已将西北九城包围,兵峰甚盛,算是西北最大的势力。

    第三个,才是大宁,因陆路断绝,影响力逐年式微,仅靠着一支驻守西北的兵马,才能勉强维持存在感。

    大宁的军制,分为中央禁军与地方厢军,驻守西北的是禁军的一支,号“定西军”,由都虞侯魏遣统领;军下有五营,由各自的指挥使统领,满编时,每营五百人;营下又有都,由都头统领,满编的一都为百人。

    张雀正是在定西军中任都头,统领百人。

    “都虞侯辛苦经营多年,才算维持住了定西军的架子,但这些年因补给不足,短编少人越发严重,三个月前,咱们前锋营的指挥使死的不明不白,都虞侯上奏朝廷,才有将军西来之事!”

    “然后呢?为何你们一副残兵败将的模样?”

    张雀的脸色顿时垮了:“咱们定西军缺衣少食、缺兵少将,不得不想法子维持,所以在西北也有几个营生,谁曾想被人惦记上了。几日前,都虞侯带着大队人马去互市,中了埋伏,大部队一下子就被冲垮了……”他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属下现在都记得,那些个冲阵之人是何等恐怖,不惧生死,不,是根本打不死!”

    “嗯?”陈渊眼中精芒一闪,详细询问起来。

    “那群怪物看着是人,但皮肤惨白,力气很大,速度也快,怎么打杀,都能再站起来!”越说,张雀眼中的恐惧之色越是浓郁,“他们自中军向外杀,打得阵型大乱,兄弟们自相践踏!最后,是都虞侯下令化整为零突围,我等才得以脱身,又临危受命,来此接你,听说将军你因故改变了行程,所以我等才没有大张旗鼓。”

    陈渊却问:“这种打不死的人有多少?居然能冲散了你们的大军?”

    “要说也不多,但凭空出现在吾等阵中,再配合荒人的骑兵,纵是都虞侯也无力回天。”张雀边说边叹息。

    陈渊不再追问,思量起来。

    “打不死的怪人……以秘法祭炼出来的活尸?牵扯着荒人,是那个荒人供奉骸道人的手笔?”

    他又想起来时路上,碰到的那群荒人骑兵,以及这村子里的左道痕迹。

    “丘境之说过,那个骸道人最近找过鹿首山神,两者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山神是要赶在西岳神君登基前打破藩篱,那么这位骸道人,是否也在赶时间,所以最近格外活跃?”

    看着他深思的模样,张雀等人不敢打扰,便招呼着人手,去帮着村里重建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个瘦巴巴地、黑黝黝的小丫头,拿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裹过来。

    陈渊收拢思绪,看向那小丫头,后者略显敬畏的将包裹递上去,露出了里面的一颗犬牙。

    “谢谢神仙哥哥救了我阿母,这个是我阿爸走前留给我的,说是能保人平安,送给神仙哥哥。”

    陈渊一怔,想露出一个和蔼笑容,奈何嘴角抽动,最后只能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道:“谢谢你,我收下了。”

    小丫头咧嘴一笑,鞠了躬,蹦蹦跳跳的走了。

    感受着残留在犬牙上的纯粹愿念,陈渊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他身上还牵扯着神道与黄粱道的麻烦,在这里待长了,很有可能给此处再引来灾祸,而且他也不想牵扯太多的香火联系。

    至于去处么……

    陈渊目光一转,落到了不远处正在劳作的张雀身上。

    “这些人被疑似活尸之物袭击过,总归有些缘由吧?”

    “张都头!张都头!”

    正好这时,被陈渊救了母亲的青年匆忙跑来。

    “金城来人了!说是领着大宁都虞侯的遗令,来召集散落在外的兵马!”

    “什么!?”张雀僵在原地,脸色大变,“遗令?”

    .

    .

    在前往金城的路上,张雀这个看上去凶恶的壮硕汉子,在确定定西军都虞侯身死后,就满脸颓气,眼中显露迷茫。

    陈渊骑着马,跟在边上。

    旁边,是此番过来接洽的金城胥吏李定陌。

    “能遇到将军你,实是意外之喜。”李定陌是个满脸卷须的粗糙汉子,但穿着略显考究,有绸缎傍身,在陈渊身边说着,询问着大宁京师的风貌,也不知是好奇,还是试探。

    但陈渊哪知道什么大宁京师的风华,要是问问鹿首山的原生态,他可能还说个一二三。所以,面对百般询问,陈渊都只是冷漠以对,看得旁人觉得他自视中土人,带着自傲。

    李定陌说了一些,也觉气氛不对,于是话锋一转:“我们西北,固然是比不上江左繁华,但自有一股豪迈气度!”

    说着,他吟唱道:“大漠边关气象雄,金戈铁马射长空。将星夜动天山月,照见征人骨肉情!”

    “好诗。”陈渊很是捧场的点点头,“何人所做?”

    “这是当年平西将军冯镜、冯大将军的诗作!”李定陌精神一振,一脸与有荣焉,“这位大将军一军西来,百族低头,生平有诸多传奇,更是冲破武道樊笼,成就大宗师,乃是我西北有数的陆地神仙!”

    陈渊来了点兴趣,问道:“不知这位大宗师,与寻常的先天武者比起来,有何不同?”

    他听白裙女子提过天下四大宗师,似乎还与先天武者不同,正好询问。

    李定陌不疑有他,笑道:“先天武者精力近乎无穷,力能撼地,寿元悠长,在天下大部分地方,都是绝顶人物,但大宗师还要更进一步,天人合一,传说中能气动山河,还有种种不可思议的本事!”

    “气动山河?”陈渊顺势问道:“你见过大宗师?”

    “这个,没有。”李定陌的气势收敛了几分,“咱们西北上一个大宗师,就是百年前的冯大将军。”

    “百年前?那就是前朝的人物。”陈渊点点头,思量着先天与大宗师之分。

    “先天武者的精力充沛,寿元悠长,可能是开启了五脏与精窍,也就是炼精层次的修士,而所谓的大宗师,涉及到‘气’,八成是化气层次。那么,先天武者和大宗师加起来,就相当于洞虚界的炼精化气!”

    他暗自思量,对比自身。

    “先天也好,大宗师也罢,都强过了一转玄身,也不知那个骸道人是什么境界,他能驾驭祭炼活尸,兴许真有尸修传承。只有得了尸修正法,才能重指性命,修道问仙。”

    想着想着,陈渊有了计划。

    “先顶着‘振武将军’的名头,看能否接触到活尸,再抽空找找阴阳之宝,尽早晋升二转。如果被人揭破,就直接离开,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又回想起张雀对“振武将军”的描述。

    “年少练武,得皇帝赏识,来西北任军职,从年岁、条件、出现时机来看,别说,还真有点像我这肉身,但并无佐证。不过,我虽承了肉身,免不了要还因果,那也得是我来主导,有朝一日,既还因果,也斩俗缘,区区凡俗富贵,与我何干?何况,不一定就是那个振武将军。”

    想到这,陈渊看向失魂落魄的张雀,问道:“你既来接我,可知我名姓?”

    张雀一个失神,面露疑惑,却还是答道:“知道,将军叫陈世集。”

    .

    .

    “陈世集?”

    金城的城主府中,知州王诲看着手中传书,眉头紧锁。

    “本以为魏遣和几个指挥使死了,定西军元气大伤,残兵又多在我处,正好吸纳整编,结果又蹦出来一个先锋营指挥使,麻烦。”

    他的幕僚刘一圣在旁轻笑,打开折扇,道:“魏遣既死,定西军分崩离析,这陈世集指挥使头衔谁还认?知州不用在意此人。”

    “话虽如此,但到底是朝廷派来的人……”

    “朝廷?朝廷在哪?”刘一圣眉毛一挑,“知州若真的担心,也有一计,让这振武将军去步魏遣后尘便是。”

    王诲摇头道:“陈世集年纪虽轻,但却是景阳侯之子,死在西北,后患不小。”

    “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了,能冤谁?魏遣都死了,何况一个陈世集?”刘一圣冷笑道:“知州且放心,朝廷不敢追究的,若将咱们逼到荒人那边,没了吾等在后方牵制荒人兵马,那些王侯贵胄哪还能安心在江左吟诗作对?”

    王诲沉吟片刻,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