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瑶将看过的信顺手扔进炭盆,看着那封信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方抬头对抱月道:“让厨房热碗羊乳送过来,再叫阿棠过来,顺便去二门喊文兴去请位大夫。”

    抱月只觉这三样事风马牛不相及,没头没尾的,但她知晓小姐自有自己的打算,便也没多问,应了一声后就撩帘出去了。

    裴行修正浑身难受着呢,听门外有人喊他说小姐要见他,本想告个病推了,但转念一想,又担心江玉瑶是有要事寻他就高声应了一声。

    他咬了咬牙强忍着不适往明堂去了。

    “小姐,阿棠来了。”

    裴行修只听屋内传来一声轻应,随即两侧的丫鬟们就为他撩开帘子,顿时,他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这是他入冬后第一次进江玉瑶的房间,这里比他想象的还要热,不过须臾间,他背后已出了一层薄汗,弄得他身上的疹子越发痒了。

    他不愿在江玉瑶面前露出丑态,因而就一直强忍着,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没了往日的神采。

    待他绕过珠帘屏风入了内室,温度比外间还要热,饶是如此,靠坐在软塌上的江玉瑶身上还是披了件狐皮小毯。

    小姐的身子比他想的还要差,面上无一血色,皎白的小脸在毛茸茸的白色狐毛衬托下显得越发小而尖了,一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温柔地望着他,只见她红唇轻启,温声道:“怎么穿的这般少?他们难道没给你缝制冬衣吗?”

    不知是不是这里的温度太高还是身上的红疹太痒让他生出了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小姐似乎格外温柔,像是一尊冰山化成了缠绵的春水。

    他有些恍惚,愣了好半晌,方磕磕巴巴地回道:“裁制了,我穿上太热又脱了。”

    江玉瑶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素来冷寒的双眸今日也多了几分暖意:“近来天寒地冻,你虽年轻身子好但还是要多穿一件,免得冻坏了身子。”

    江玉瑶的心情确实很好,困扰她月余的谜题今日终于能得到答案。

    只需一碗羊乳,她就能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她的玉棠哥哥。

    裴行修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冷,但还是笑吟吟的接受了江玉瑶的好意,回道:“我记下了,谢小姐关心。”

    “坐着吧。”江玉瑶温声说:“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

    裴行修身上奇痒难忍,只恨不得奔出去在雪地里打个滚,让雪花的冰冷止去他身上的痒意,但当他抬眸对上江玉瑶那双温柔的眼睛时,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刚坐下,抱月就适时奉上一碗热腾腾的羊乳。

    江玉瑶温声道:“这是新鲜的羊乳,冬日里喝最补身子。”

    裴行修低眸瞧了眼天青色瓷盏中乳白的液体,想起了上一次他在这儿吃的那颗药丸,抬头笑吟吟地问:“小姐,这碗羊乳中不会也有毒药吧。”

    抱月先是变了脸色,她冷哼一声,“你不喝就算了,这可是小姐好心为你备下暖身子的,别人想喝还没有呢。”

    这羊乳是经她手端进来的,若是有毒那她岂不是成了下毒之人?

    江玉瑶也知道他是想起了上一次的事,若他是沈玉棠,她自会与他解释清楚,若他不是,她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而是继续防着他。

    她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又何必给你下两次毒?放心喝吧。”

    裴行修笑着端起碗一饮而尽,江玉瑶颇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反应,待他喝了个干净,放下碗时,江玉瑶的声音竟有几分颤:

    “你觉得怎么样?”

    裴行修扬眸一笑:“好喝。”

    江玉瑶等了半晌,只见他笑吟吟地并无异样。

    心渐渐冷了下去,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淡了。

    果真是她痴心妄想,玉棠哥哥早已死在那场大火里,又怎么会死而复生呢?

    她轻叹了一声,垂眸道:“你下去忙吧。”

    裴行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说有话对他说吗?

    怎么让他喝了一碗羊乳就走了?

    是他哪句话没说对吗?小姐的心情怎么一下子就低落了?看样子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

    抱月也是不明就里,先是看了看自家小姐又抬头看了看正要离去的裴行修,可她却见裴行修的后背湿了一大片,不由惊道:“阿棠,你……你的后背怎么全湿了?!”

    纵是小姐的屋里热了些,但也不至于就这么一会功夫就湿成这样吧?

    江玉瑶的注意力也瞬时被吸引,她抬眸看去,果真看见裴行修的后背湿了一大片,这显然不太正常。

    裴行修有些讪讪地回头道:“我……我太热了。”

    “衣服脱了。”

    裴行修登时傻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榻上的江玉瑶,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哪有闺阁女子会这么大胆直白的要求男子脱衣服?!

    别说裴行修就连江玉瑶身侧的抱月都惊呆了,怀疑自家小姐莫不是中了邪?

    江玉瑶没再说话,只是盯着裴行修似是在审视着什么,抱月虽不明就里,但还是顺着江玉瑶的话补充道:

    “你小子想什么了,小姐是担心你湿漉漉地出去着了风寒,把衣服松一松待衣服干了再出去。”

    裴行修闻言看向江玉瑶,江玉瑶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抱月的说法。

    抱月松了口气,随即指挥道,“你去外间那松松衣服,莫要污了小姐的眼。”

    江玉瑶看了眼离去的男人,她敲敲了桌面,道:“你去让人给他换身衣衫,对了,让人看一眼他身上可有什么异常。”

    “是。”抱月盈盈一欠,利落地出门去忙了。

    江玉瑶自那件事以后早已将男女大防看得不那么重了,甚至于她恨这件事。

    明明她是受害者,可所有人却都认为她不干净了,甚至觉得能留她一条命已是天大的恩赐。

    可凭什么?她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遭受那些莫须有的指责?

    他们能三妻四妾,可她与旁人说几句话就是不贞。

    她讨厌这样的束缚,但却不能摆脱。

    东阳只有一点好,自由。

    她能在这儿得到短暂的自由,可以不用时刻谨守那些约束女子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