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明魂殿。

    一抹赤红掠过山崖,缓缓落在殿前,现出女子白衣素裙,清冷高绝。

    正是韩红蕊。

    北凉一役,麒麟妖主威势无双,以滔天金焰围困玄元云舟,致使十去其七;玄元门下死伤大半,其兄韩东兴便在罹难之列。

    及待回宗,查看宗族魂灯,而知大兄身陨,韩红蕊悲痛万分,遂褪红装,披素衣,以示悼亡守孝之心。

    时至今日,已十年有余,然其心中悲苦,未减分毫,连带着修为停滞,无有寸进。

    正当其收了法器,打算移步殿中之时,忽闻清脆女声入耳,却见一清秀少女,挽道髻,着道袍,恰好出得外间来。

    “韩师姐,你也来啦。”少女来至近前,盈盈一礼,正是韦杉。

    十年弹指一挥间,曾经那瘦弱假小子如今也显出几分碧玉之姿,一身修为精进神速,数年前就已至后期境界,想来再有三两年便可得圆满,冲击金丹大道。

    “左右无事,便来魂殿看看,没想到你也在。”韩红蕊略还一礼,淡淡说道。

    韦杉自知其意,眨眨眼,笑着回道:“师姐放心,元师兄魂灯稳固,焰光明亮,定是神完气足,无灾祸之虞,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哪儿逍遥快活呢!”

    “如此便好。”韩红蕊闻言只是笑笑,秀首轻点,回眸远望,已生离意。

    韦杉见状,突然念头一转问道:“师姐稍后可有空?”

    “自是有的,怎么,有何要事吗?”韩红蕊略一思量回道。

    韦杉上前一步,笑着回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与王师兄约定好,今日去他那取法器,难得遇到师姐在此,不如同去?”

    “王师兄......”韩红蕊心中复念道。

    十年来,其离群索居,除了不时来这魂殿看看元清安危,便是处理宗族锁事,与门内诸人来往甚少,交流全无。

    今冒然前往,似乎多有不妥,况且就算去了,以其这清冷性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兀自独立,凭白惹人不快。

    正思量间,忽觉身姿一轻,却是韦杉趁其不备,挽臂纵跃,乘蕉叶而腾空。

    “师姐走吧!听说王师兄新近弄了几坛好酒,正好我们也去尝尝!”

    翠芒闪动,蕉叶如离弦之箭,疏忽远去,留下少女笑言,一圈一圈,荡漾在空中,也荡进韩红蕊心田。

    “试试也好。”

    ......

    玄元,赤霞峰。

    离了明魂殿,一路向西,转而向南,前后百十余里,便到了王庆所在,赤霞峰。

    因山体富含赤铜,每逢雷雨,便有赤红烟气聚于山顶上空,如云霞飘摇,故得其名。

    又因其下有数条地火龙脉交汇,故此山亦为门中炼器之所,筑有大殿六座,密室若干,俱藏于山腹。

    韦杉二人便是来到了这六殿之一,熔火殿。

    收了法器,又抖手甩出一道传音符,不多时,便见一壮硕人影风风火火冲到外间。

    “哈哈哈,韦杉妹子,你来啦!”人未到,声先至,还是那般粗声大嗓,正是王庆。

    待其站定,见得韩红蕊也在此,又转言说道:“哟,韩师妹也来了,当真是好久不见啊!”

    韩红蕊自是盈盈一礼,道了句“见过王师兄”。

    韦杉则上前数步,手肘轻碰王庆腰际,一脸狡黠,笑问道:“王师兄,听说你新得了两坛灵酒,怎么也不叫师妹我一声啊,莫不是感情生分了,连酒也不分了?”

    王庆闻言嘴角略有抽动,但随即便展颜大笑道:“瞧你说的,俺是这种人吗!这不想着师妹你平日里修行紧,加上这两坛子酒才到手没多久,为兄也没来得及尝尝,怕不和你胃口,就想着等俺尝好了,再找你共享嘛。”

    “原来是这样啊!”韦杉嘿嘿一笑接道:“师兄爱护,小妹心喜,不过就不用那么麻烦了,今天正好韩师姐也在,你我三人共尝美酒,岂不美哉!你说是不是呀,王师兄?”

    “是是,师妹说的对。”王庆笑着应道,心中却是一片苦涩,暗自念道:“俺的灵酒啊,俺自己都没喝上几口,又要没了!不行,这笔账还得记在元师弟头上,等他回来,俺老王定要......”

    “王师兄,你在想什么呢?”思绪未竟,便被韦杉好奇打断。

    “没,没什么”王庆讪讪一笑回道:“那什么,二位师妹,且随我来。”说完便放出一艘黄玉飞舟当先离去。

    二女仍共乘一把蕉叶跟在其后,一路上笑语连连,句句皆落在王庆耳中。

    汉子默然憨笑,只觉今日这风,甚是快慰!

    却道同时,浮峰之上,掌门吴雪川一袭白衣,正微微欠身,以请上训。

    其身前丈许处生有玉树一株,通体净白,晶莹剔透;其枝盘折如鹿角,上开花叶,烂漫似云霞。

    便在这云霞之下,另有一方玄青石台,上坐女子,轻纱曼妙,身姿缥缈,眼如深潭幽幽,气质更胜玉树清绝。

    随着其玉指轻点,灵光潋滟,凝作晶光水镜;镜中所映,却是一片苍茫山野,繁盛茂密,绵延不绝。

    “便是这里了。”女子说道,其声空灵宛如天外玄音。

    吴雪川看过水镜,思虑再三,而后回道:“雪川愚钝,不知此方山野所在何处,还望于祖明示。”

    却见女子起身,一步而凭虚,再一步便散作晶透花叶,消散不见。

    “玄元以北,镜天之南,阴神鬼都,白夜凶国。”

    ......

    八百里外,苏家。

    宗族祠堂内,香烟缭绕,烛火通明。

    男子一袭墨金玄袍,手持三炷清香,于祖宗牌位前恭敬三拜;在其身后,有三男一女,着青、白、蓝、金四色衣袍,分列两旁,随其一同祭拜。

    礼毕,玄袍男子回身,动念间祭出一枚墨色玄纹,演化符文法禁,将整座祠堂圈禁在内。

    法禁随即隐于无形,男子负手,沉声道:“都安排好了?”

    其右首位,那青衣男子率先回道:“颠倒归元阵已埋设完毕。”

    紧接着左首位金袍男子也回道:“传送阵也搭建完成,只需一声传音,幽冥五使便可传送而来。”

    而后是右二那蓝袍男子:“血祖魔剑尚在祭炼中,再有月余当可竟全功。”

    最后是左二那白衣女修:“族中小辈菁英或以历练为由,或因任务故,已悉数派往各地;天启和子怡也借押运灵石之名于三日前到了魔羽山,当无大碍。”

    “好,”玄袍男子颔首回道:“日前那玄阴使传讯,言及数月后将有凌霄秘钥重现世间,各宗皆会派人争夺。届时元婴真人尽数离宗,门中空虚,当举大计!”

    言词入耳,四人心中震动,目光略一交错后齐声回道:“遵家主法令。”

    ......

    陆洲之东,终山。

    终山之内,群峰之间,有深谷,横占百里,遍生青竹,谓之夏。

    夏谷中心,竹林深处,藏有三层楼阁一幢,乃是青玉铸就,浑然一体。

    是日,一抹星光坠入山谷,落在楼前,现出老者灰袍大袖,鹤发童颜。

    正是上清掌门,曲意。

    随其现身,亦有一人自楼阁内走出,却是身披云锦青纱,青丝散落如瀑,肌如美玉,肤若凝脂,容颜绝色,浑然天成,比云霞烂漫,胜月光清绝。

    二人互相见礼后,女子问道:“不知掌门亲来,有何要事?”其声轻灵而温润,好似神鸟呜鸣。

    曲意笑笑回道:“来劝一劝师姐。”

    “哦,愿闻其详。”女子回道。

    曲意看了女子一眼,而后说道:“五月期满,凌霄秘钥将重现白夜,曲意特请师姐前往,以断因果。”

    女子默然;曲意不依不饶,上前数步,追问道:“青音师姐,雷劫将至,这玉王因果,恩仇往事,你要拖到何时!”

    “好。”

    ......

    小镇,萍水楼。

    且说元清,那一声冷哼落地,少年顿觉周身重压一空,灵息运转亦恢复如初。

    然而下一刻,却见其急忙起身,向着青衣少年恭敬一拜,神情诚恳,礼数全备。

    只因冥冥之中,灵觉指引,眼前之人似乎与其有莫大干系!

    且剑心感应下,此人仿佛无上神兵,虽收摄在鞘,锋芒尽敛,却仍有剑意溢散开外,无声无息,至精至纯,定是剑修前辈无疑!

    是否为上清剑仙尚在两可,但单凭这无上剑道修为便值得敬重,是以这一拜,元清心悦诚服。

    见得此景,青衣少年脚步一停,淡淡说道:“还不算太蠢。”

    说完抬手虚指,点向元清眉心;而后一步迈出,人去无踪。

    却道元清眼中,那一指落下,便生无匹剑意;剑意凝化,竟成虚淡剑影,一闪即逝,径直斩入其泥丸宫中!

    随着一声轻响,剑影贯脑,散于无形;少年身形摇晃,跌坐回座位上,面色惨淡,一身气息衰退如潮落。

    只道其识海中,星屑点点如雨落,散出泥丸宫,随剑气流转,融入四肢百骸,周身穴窍中。

    正是星珠破灭!

    方才那一剑,竟直接斩去了元清识海星珠,致使修为倒退,回落八转初成。

    除此之外,那颗通明剑心也在这一剑之下崩解,散如流沙。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血气,少年离席,就要离去,却听一旁那玄袍男子开口问道 :“这便要走了吗?”

    元清闻言而站定,行礼回道:“前辈可还有事?”

    男子摆摆手,笑着说道:“小家伙,别紧张,老夫就是想找个人一块喝一杯。”

    见元清身形未动而心念直转,男子又说道:“怎么,堂堂玄元弟子,上清剑修一脉,却无胆喝一杯浊酒?”

    此言一出,元清眼中闪过一缕精光,随即便显出洒脱之姿,坦然落座。

    男子见状微微一笑,翻掌取出一只玉碗置于桌前,而后五指虚摄,投入碗间。

    但见波纹荡漾,竟有酒液凭空显现,清透似水,无色无味。

    惊叹过后,元清端起玉碗问道:“敢问前辈,此酒可有名号?”

    “人间。”男子回道。

    “好名字!”元清赞道,遂借一腔豪勇,饮尽满碗人间。

    酒水入腹,无知亦无觉,哪知下一刻,便觉醉意上涌,飘飘乎如坠云间,转眼就没了意识。

    元清竟就此伏桌睡去。

    男子轻笑着接过玉碗,如法炮制,添酒如新,一饮而尽。

    “看看你这一梦能做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