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苏州府还有三十余里时,蒋庆之正在车里看书。

    “公子。”

    窦珈蓝在车外。

    “何事?”蒋庆之放下书卷。

    孙重楼掀起车帘,露出了窦珈蓝那张有些冰冷的俏脸。

    一个女人竟然在锦衣卫里任职百户,而且看样子有些本事,令蒋庆之颇为好奇。

    窦珈蓝看了孙重楼一眼。

    “我家少爷连上茅厕都不避我!”孙重楼昂首道。

    蒋庆之满头黑线。

    窦珈蓝想起了锦衣卫的密报:其仆孙重楼甘愿入狱,侍奉贵人,可谓忠仆。

    一路上蒋庆之对孙重楼说是主仆,实则更像是对自己的小老弟。

    窦珈蓝放低声音,“公子,地方官与京城各方势力都有些联络。”

    “你想说什么?”蒋庆之觉得这女人说话不爽快,“我人未曾到京城,却得罪了一位大佬,有些不明智?”

    您知道就好……窦珈蓝默然。

    “我听闻,不少臣子对陛下颇为不敬?”

    蒋庆之看了窦珈蓝一眼,就在窦珈蓝身体一震时,他淡淡的道:“锦衣卫乃是陛下鹰犬,行事瞻前顾后,是稳重,还是想左右逢源?”

    陆炳就是这样的性子,一边凶名赫赫,一边在朝中左右逢源,今日照顾这个,明日照顾那个,博得了贤名。

    若非嘉靖帝重情义,陆炳的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车帘放下。

    窦珈蓝却呆立原地。

    是啊!

    锦衣卫乃是陛下鹰犬,行事就该以陛下的立场为准则。

    换句俗话:锦衣卫便是陛下的狗,陛下让你等咬谁,就算是神灵,你窦珈蓝也得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撕咬。

    至于后果,那重要吗?

    陆炳特地让窦珈蓝来追寻蒋庆之,便是看重了她的稳重。

    可这个稳重在许多时候却成了错误。

    窦珈蓝想起了同僚曾在酒后冲着自己嘲笑,“窦珈蓝那个女人立功是比老子多,可老子如今是她的上官,怎样?再大的本事,可却不会做官,也只能呵老子的卵子!”

    原来,我的稳重却错了。

    窦珈蓝心中震动,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原来,我大错特错了!

    “多谢公子指点。”

    “别介。”前世蒋庆之能以华夏人的的身份,在异国他乡的反政府武装中混的风生水起,没多久就成了首领,合纵连横的本事可不差。

    “公子厚恩!”窦珈蓝心中感激,越发觉得少年贵人不简单。

    “我本懒得管。”蒋庆之不准备和锦衣卫厮混,免得犯忌讳,“不过好歹咱们有缘,便随口一说。”

    高风亮节啊!

    但我却不能不报。

    窦珈蓝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事儿,“下官奉命出来找寻公子之前,陛下好似梦到了先太后。”

    蒋庆之刚拿起书,闻言莞尔,“太后托梦?有趣。”

    蒋太后彪悍的一批,嘉靖帝孝顺,蒋太后托梦,说乖仔,老娘的小老弟你可找到了?

    什么,没有?

    你当老娘的话是耳旁风吗!

    嘉靖帝自然不敢怠慢……

    一句话,蒋庆之就猜测到了此事的手尾。

    许多猜测就此结束。

    一句指点换来了这个重要消息,蒋庆之觉得自己赚了。

    “多谢了。”

    “是我该谢您。”

    孙重楼看着车里车外,突然噗嗤一笑。

    “笑什么?”蒋庆之问道。

    孙重楼说:“少爷,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说。”蒋庆之心情大好。

    “少爷和窦百户互相谦让,就像是当初叶氏五少爷成亲时和新娘子的模样。”

    窦珈蓝俏脸微红,换个人她能出手惩治,可孙重楼却不成。只能暗自压住火气。

    “滚!”蒋庆之骂道。

    “得令!”孙重楼冲着窦珈蓝做个鬼脸,打马去前面寻那些军士吹牛。

    经过此事后,蒋庆之和窦珈蓝的关系反而更进一步。

    蒋庆之是个老油条,从一路上窦珈蓝的只言片语中凑出了一条线。

    ——嘉靖帝和臣子们果然是对手,道爷近乎于孤家寡人。

    ——蒋庆之进京,若是做米虫还好,若是想有所作为,那些人会把不敢冲着嘉靖帝倾泻的怒火,砸在他的头上……

    老子怕了吗?

    蒋庆之打个呵呵。

    一队锦衣卫护送着御医来了。

    带来了皇帝的关怀。

    这一路赶得急,御医一把老骨头差点被颠散架。

    “贵人何在?”

    御医哆嗦着下马。

    老骨头散架不打紧,贵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大事。

    蒋庆之下了马车。

    御医看了一眼。

    “肺腑之疾,且是宿疾。”

    哎!

    有点意思!

    蒋庆之心中一喜。

    “伸手!”

    御医进入程序,一番诊断,又问了蒋庆之过往吃过的药等等。

    见御医挠头,蒋庆之说道:“我这病苏州府的名医们束手无策,尽力就好。”

    御医说道:“贵人的宿疾从娘胎中而来,寻常的法子很难奏效。不过老夫曾记录了一个方子……”

    晚些,御医拿着一条艾柱过来,孙重楼叹道:“少爷这些年艾灸过多次了,并无用处。”

    “若是寻常手段,岂能彰显老夫的医术?”

    御医得意洋洋的点燃了艾柱,烟气缭绕间,蒋庆之嗅着竟是药材味道。

    “不是艾柱?”

    “贵人这宿疾在肺腑深处,用药石只能达表皮。来,吸一口”御医把药柱递到蒋庆之的鼻下。

    蒋庆之吸了一口,觉得肺腑中格外舒坦。

    “有薄荷……”

    “还有几味好药。”御医得意的问道:“贵人觉着如何?”

    蒋庆之接过药柱,下意识的叼在唇间吸了一口。

    一股子清凉的药味从口腔蔓延到了肺腑中。

    “舒坦。”

    御医一怔,“是了,径直吸进去更好。”

    回过头,御医嘀咕道:“贵人吸食药烟的动作怎地这般娴熟?难道以前也有医者用过这等法子?哎!老夫先前得意洋洋,在贵人眼中定然可笑之极。”

    前方,苏州府城映入眼帘。

    孙重楼兴奋的道:“少爷,要到家了。”

    蒋庆之下车,上马。

    窦珈蓝上前,那数十精锐骑兵上前。

    默然待命。

    蒋庆之看着城墙,微笑道:“我蒋庆之,又回来了。”

    ……

    蒋家。

    蒋庆之被流放后,叶氏的人就进驻了蒋家。

    叶玄父女都驾鹤仙去了,蒋庆之留下的人哪里扛得住这些地头蛇,没多久大多低头认命。

    按照辈分,叶欣算是蒋庆之生母的堂兄,蒋庆之得称呼他一声叔。

    人过四十当不惑,江南流行给自己取号,连山贼都会有个雅号。叶欣给自己取号:养哉,也不知何意。

    叶氏族人不少,今日来很多。

    能进大堂的都是族内的头面人物,其他人只能在院子里转圈等待消息。

    蒋庆之被流放,蒋家家产按理该充公。

    可叶氏在啊!

    叶欣等人找关系,给了不少好处,于是官府一张口:蒋氏乃赘婿,叶玄家产七成该由族人继承。

    今日,便是分蒋家家产的日子。

    叶欣主持。

    大堂里十余叶氏族人,看似矜持,实则心中火热的等着他开口。

    “还等什么?”

    有人忍不住笑道:“难道那憨货还能从坟墓中爬出来?”

    “兴许,那个病痨鬼能逃回来呢!”有人一本正经的说道,惹来一阵大笑。

    “他若是敢逃回来,老夫便大义灭亲。”

    一个辈分很高的老人冷笑道,“老夫早就看不惯那对父子。娘的,这是叶氏的地儿,蒋氏凭何能做主?鸠占鹊巢,恬不知耻。若是那病痨鬼在,老夫定当掌掴之!看他可敢还手!”

    众人都笑了。

    “二叔公动手,那是他的福分,那病痨鬼只有跪着挨抽的份。”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有人惊呼,“是那个病痨鬼回来了。”

    “蒋庆之逃回来了。”

    二叔公霍然起身,“带了来,老夫亲自送他进大牢!”

    “不必了。”

    随着一个清越的声音,外面安静了下来。

    众人起身回头。

    蒋庆之缓缓走进来。

    二叔公冷笑,“此处皆是你的长辈,怎地,畏罪潜逃……还不跪下?”

    嗷!

    这时外面一声惨叫,二叔公听着声音耳熟,问道:“老三?”

    一个男子连滚带爬的冲进来,左脸高高肿起,看着格外凄惨。他喊道:“二叔,孙重楼动手了。”

    孙重楼进来了。

    “少爷!”

    二叔公戟指蒋庆之,胡须翘起,骂道:“你等都是死人?动手,拿下这个贱种!”

    蒋庆之看着这些人,脑海中原身留下的情绪很复杂,喜怒哀乐都有。

    “该做个了断了。”蒋庆之不想在此事上纠缠。

    “是该做个了断了。”叶欣拍案而起,冷冷的道:“族里商定,把你这个贱种逐出叶氏!”

    蒋干是赘婿,进不了叶氏族谱。而蒋庆之不同,出生后叶玄就亲自去族里,给了些好处,把蒋庆之记在了族谱中。

    如此,便是根正苗红的叶氏,继承家业名正言顺。

    二叔公大笑,“丧家之犬,哈哈哈哈!”

    “不好了。”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有人惨叫,有人惊呼,乱作一团。

    “安静!”二叔公喝道。

    外面真的安静了下来。

    只有整齐的脚步声一直朝着大堂而来。

    众人情不自禁看去。

    飞鱼服。

    绣春刀。

    二叔公和叶欣惊呼,“锦衣卫!”

    而且带队的竟然是个女百户。

    出大事了!

    众人看向蒋庆之的眼神格外怜悯。

    心想这个病痨鬼究竟是如何逃亡的,竟然引来了锦衣卫的追捕。

    女百户走到蒋庆之身边。

    低头,恭谨的道:

    “按照公子吩咐,下官拿下了叶天家人,拷打问话,果然如公子所猜测的,那日叶天当街羞辱公子,乃是被人唆使。”

    “公子?”

    二叔公的身体晃了晃。

    叶欣等人都呆住了。

    我这是在做梦吧?

    蒋庆之指指大堂内的人。

    “拿下。”

    他转身就走。

    身后,窦珈蓝厉喝,“遵命。来人,动手。”

    身后,哀求声,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蒋庆之走出大堂。

    外面十余叶氏族人跪在墙根,看着这个以往被他们瞧不起的赘婿之子,心中大悔。

    蒋庆之目光转动。

    原身的记忆中,打小就是被叶氏族人各种看不起和欺凌。

    我便为你出口气,也算是了结咱们之间的‘孽缘’

    “石头。”

    “少爷!”

    孙重楼仗刀而来。

    蒋庆之指着这些人问道:“入室盗窃当如何?”

    孙重楼挠挠头,“咱们苏州府这边的规矩,遇到盗贼入室,打折腿不犯法。”

    “那还等什么?”

    “不。”

    “饶了我!”

    “庆之,饶了老夫吧!”

    蒋庆之心硬如铁,那数十精锐骑兵把长刀连同刀鞘解下来,就这么狠狠地砸去。

    门外,闻讯赶来抓捕蒋庆之的苏州府捕快,被锦衣卫的人用马鞭抽的满街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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