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权贵圈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说蒋庆之是嘉靖帝的私生子。

    这谣言的起因便是嘉靖帝对蒋庆之的关爱太过。

    赏赐宅子是应当的,可当传来嘉靖帝亲自查阅适龄少女,要为表弟选妻时,这谣言就出现了。

    你连两位皇子的婚事都没上心,怎地对一个表弟的婚事着急了?

    京城是天下最相信阴谋论的地方。

    而权贵圈更是重灾区。

    一件小事儿,这些闲得蛋疼的贵人们都能从众寻到许多阴谋的蛛丝马迹。

    可有心人却对此嗤之以鼻,随便就寻到几个破绽。

    嘉靖帝可没有什么微服私访的习惯,早年子嗣艰难,按照蒋庆之的年龄,就算是私生子,当时嘉靖帝母子怎会任由这個宝贝疙瘩失落在苏州府?

    按照蒋太后的性子,管他什么私生子还是公生子,接进宫来,老娘亲自养大他才是正理。

    为了儿子,蒋太后敢和张太后斗,敢和宰辅们斗,名声在这个格外倔强的老太太眼中,它算个屁!

    不靠谱!

    谣言止于智者。

    但兴于八卦。

    帝王的八卦永远都讲不完,私生子这等话题更能激发人类的窥*癖,于是,蒋某人在某些人的眼中,就真成了嘉靖帝的私生子。

    嘉靖帝是大伙儿的公敌,那还等什么?

    于是,关于蒋某人的各种八卦小故事甚嚣尘上。

    这些权贵子女都知晓一二,所以,看向蒋庆之的目光中难免带着些鄙夷。

    蒋庆之前脚一走,嘘声一片。

    “他竟真的跑了。”

    “不跑留着丢人?”

    众人笑道。

    蒋庆之人还没走远呢!

    这话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众人就希望他恼羞成怒,回头是岸……不,回头让大伙儿见证他那首被裕王兄弟‘叫好’的诗。

    是的,大家都觉得裕王兄弟是硬着头皮在叫好。

    “他可敢回头?”杨琪笑道。

    蒋庆之没回头,举起右手。

    “他竖着中指作甚?”沐舒好奇问道,然后起身,“我先去更衣。”

    “快些回来看热闹。”杨琪笑道。

    没人知晓蒋庆之为何竖中指。

    前方的圆形院门进来一个白净的男子。

    鼻梁青肿,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见到蒋庆之,白净男子大喜,“他在此!打!给老子打!”

    蒋庆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这个叫做欧阳硕的纨绔子弟。

    带路的侍女手中拿着木匣子,这是主人家准备的礼物。

    “累不累?”蒋庆之温和问道。

    他果真俊美,不过,逃跑有些丢人……侍女脸红摇头。

    蒋庆之接过木匣子。

    就在欧阳硕的随从想从外院进来之前,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

    “嗷!”

    惨嚎声就是信号。

    孙重楼从边上的房间冲出来,几个随从见了,发一声喊,竟然不进反退,聚拢在一起,如临大敌。

    蒋庆之拍拍手,对侍女颔首,“辛苦了。”

    好帅啊!侍女脸儿红红。

    这时,朱寿媖拿起那张纸,小脸儿上都是愤怒。

    “咳咳!”

    干咳声把看呆的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真是……野蛮啊!不愧是从苏州府那等乡下地方来的。”

    “别说话,听听蒋庆之作了什么诗。”

    众人屏息以待。

    至于欧阳硕,被无视了。

    只有外面孙重楼毒打他几个随从的声音不时传来。

    朱寿媖看看众人,却故意等了一会儿。

    小姑娘调皮啊!

    等众人忍不住用力呼吸时,她又举起纸张。

    “有完没完!”有人嘀咕。

    朱寿媖看了一眼纸张,昂着头。

    小姑娘意气奋发的念道:“竹石。”

    这是题目。

    可竹石有什么好写的?

    众人脑海中多了这个问题。

    “咬定青山不放松。”

    马林一怔。

    这一句宛若奇峰突起,看似突兀,可仔细琢磨,却发现有一股精气神蕴含在其中。

    只此一句,竟能在精气神上压倒他那几首诗。

    不过,只是一句罢了。

    马林相信这些贵人会站在自己一边。

    “立根原在破岩中。”

    马林双拳紧握。

    怎么会!

    怎么会还有第二句!

    这第二句,竟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再上一层楼。

    一股不屈的精神,恍若实质扑面而来。

    我!

    好像要输了。

    马林面色涨红,身边有人低声道:“就两句,镇定些,咱们自然有法子。”

    是了。

    这些人虽说是权贵子女,但却不喜蒋庆之这个暴发户。

    我果然有天命在身!

    马林心中狂喜。

    杨琪轻声道:“原来,此人果真有才,不过,也就两句。”

    小姑娘朱寿媖看了众人一眼,眉间多了得意之意,“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前面两句奇峰突起,描述实物,后面两句话锋一转……

    众人仿佛看到了一丛竹子扎根在岩石之中,任由狂风暴雨拍击,依旧傲立世间。

    沐舒急匆匆回来。

    一过来,她就发现气氛不对。

    怎么人人都在发呆呢?

    就如同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

    她走到了杨琪身边坐下,轻声取笑的问道:“蒋庆之这首诗,可能镇压今日诸位才子?”

    杨琪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看着她。

    “此人,当名动京华!”

    ……

    朱寿媖念诵完毕,问道:“如何?”

    没人回答。

    直至主持人清醒过来。

    “这首诗……我今日为主持,有幸见证这首诗,当留名青史。”

    说着,主持人喊道:“去,把长威伯留住,务必留住!”

    有侍女急匆匆而去。

    “果然是诗才无双长威伯!”

    “这首诗,今日让我开眼了。”

    “此人别的不说,诗才,怕是当世无双无对了。”

    “今日他显然毫无准备,面对马林挑衅,随口就是一首绝世好诗。此人,果然大才。”

    马林木然站在那里,耳边都是各种夸赞声,可惜,夸赞的是蒋庆之。

    此刻,无论对蒋庆之的看法如何,都没人敢质疑这首诗的地位,以及蒋庆之的才华。

    否则那就不是立场问题,而是你眼瞎了。

    再无人多看马林一眼。

    而在此之前,他可是京城士林的座上宾,人人称赞的大才子。

    而那位长威伯,只是随手一首诗就把他打回原形。

    “少爷。”

    那个被蒋庆之砸晕过去的男子醒来了,令随从扶着自己过来。

    “是欧阳硕。”

    “是欧阳兄?你这脸……”有熟识的人捂嘴骇然。

    那张青肿的脸上,此刻还在流血。

    欧阳硕点头,“我就想问,先前那个贱人是谁?我要弄死他!”

    “此人是谁?”

    “严世蕃的表弟。”

    “哦!严嵩的妻族?”

    “对,横行京城的纨绔,没人敢招惹。”

    马林心中一动,想到严嵩一党的气焰,就故作不经意的道:“那便是长威伯,蒋庆之。”

    “蒋庆之?”欧阳硕愤愤回身,“走。”

    “打上门去?”随从问道。

    啪!

    欧阳硕给了随从一巴掌,“回去。”

    他从姑父严嵩、表兄严世蕃口中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长威伯最近颇为得意,让姑父吃了个大亏。

    他是纨绔子弟,可不是傻子,能让姑父吃亏的人,他贸然去挑衅,吃亏了难道还能让姑父打回来?

    先回去问问。

    “此人,竟然怕了蒋庆之?”

    有人讶然。

    “蒋庆之连严嵩都敢怼,难道还会怕他的妻族子弟?”

    “也是。”

    那边,杨琪把蒋庆之的竹石吟诵完毕。

    “如何?”

    沐舒怔怔的看着水池,良久,说道:“我,竟看走眼了。”

    ……

    蒋庆之跟着内侍去了西苑。

    道爷刚好结束功课,在殿外散步。

    “来了。”

    “是。”

    “走走。”

    二人一前一后,围着宫殿散步。

    一个内侍在后面跟着,突然说道:“看着,竟格外协调。”

    “是啊!”

    众人点头。

    嘉靖帝走在前面,蒋庆之稍微落后些,一前一后,却没有半点格格不入。

    往日嘉靖帝偶尔让臣子跟着,但臣子都是低着头,弯着腰,看着格外碍眼。

    啧!

    众人想到了那个私生子传闻,不禁觉得,兴许有道理。

    “今日可见到了心仪的姑娘?”嘉靖帝问道。

    蒋庆之说道:“好像……”

    嘉靖帝回身。

    “没有。”

    嘉靖帝指指他,摇头,回身继续散步。

    “今日去的姑娘大多是权贵家的女儿,旁的不说,主持家事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这话的潜台词很丰富。

    ——你是朕的表弟,此后富贵延绵,往来的人非富即贵,家中主持中馈的人必须要有经验。

    论经验,谁能比得过从小就耳闻目染的权贵家的女儿呢?

    陛下对长威伯,真的,让咱都忍不住开始相信那个谣言了……黄锦暗自叹息。

    “其实,臣对这些往来没什么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呃!”蒋庆之想了想,“为陛下分忧。”

    嘉靖帝眸中多了暖意,“这个天下太大,问题太多,伱一个少年人……”

    “有志不在年高啊!陛下。”蒋庆之必须为自己找到一条干涉国运的路。

    “你倒是大言不惭。”嘉靖帝莞尔,不过旋即想到蒋庆之这几次展露出来的能力。

    “朕让你来,是有一事。”

    “陛下请说。”蒋庆之一脸急切。

    换个人,只敢低头,把欢喜的情绪掩藏着。

    但蒋庆之却毫不遮掩。

    “小猴儿!”

    嘉靖帝笑骂道。

    然后,他负手看着宫外,“朕让人去兵部查阅了各处卫所,京城诸卫的情况……庆之,很糟糕。”

    “我早说了。”蒋庆之撇撇嘴。

    嘉靖帝说道:“各地卫所暂且没法动。不过,京城诸卫却不能任由他们糜烂下去,否则……朕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蒋庆之不知他这话的意思。

    “你在南边两度出手,击败倭寇。朕当时在想,难道我家还能出个冠军侯?”

    嘉靖帝的语气中带着轻松的取笑之意,回身道:“不过,你既然有此心思,便去军中代替朕看看。”

    嘉靖帝眸色阴冷,“看看他们口中的看门狗,可还能戍卫京城,戍卫……大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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