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里面,是不是?」

    「原体正在处理公务。」盖奇面不改色地说,同时在心里暗暗叹息了起来。

    原因无他,正在询问他的这位女士此刻的表情可算不上好。

    在听见这个极其明显的公式化的回答后,塔拉莎·尤顿的嘴角向下弯曲了一下。

    她握住自己的手掌,用大拇指摩挲起了上面的U字徽记,在半分钟后才再度开口说话。

    而在此期间,她已经换了副较为轻松的站立姿态。打算和盖奇在这里纠缠到底的意味表现得很明显,第一战团长开始在心中连连叫苦。

    天已经快黑了,他必须尽快回到驻地去才能赶上夜间训练,哪怕身为战团长,无故缺席一周一度的训练也是不应该的。

    「他已经四天没有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过了。」带着一种明显的愠怒,基里曼的管家如此说道。「有什么公务需要他连续处理四天,不眠不休?」

    「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女士。」盖奇含糊其辞地说。

    他本不该站在这里回答尤顿的问题的,这件事应该由常胜军们来做,而不是他。但他显然运气不太好,恰好在这个打算离开办公大楼的时间点被这位女士抓住了。

    「一共发生过三次类似的事,是的。」尤顿平静地说。「但每一次的前因后果我都记得,唯独这次我不记得——或者说,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女士。盖奇腹诽道。

    「女士,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真的无权透露。」

    「好吧,既然这件事你没办法回答我,我不会追问的,盖奇大人。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下达命令废除耶利哥大学的现址?它的校庆日才过去没多久,这件事可是在马库拉格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

    盖奇沉默了,他决定接下来只用简短的肯定或否定来回答这位女士的话。

    这些问题,他也没有答案,而如果他直说‘我也不知道的话,尤顿女士显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他。

    不过,这种沉默显然起到了反作用。

    「你想就这样将我搪塞过去吗,第一战团长?」

    她皱起眉,表情开始变得愈发凌厉。「我虽然和你们比起来只是肉体凡胎,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傻子!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我要和他谈谈。」

    「我很想这么做,女士,但我不能。」

    盖奇表情诚恳地叹了口气。「你比我们都更清楚原体的脾气,女士......他这些天谁都不见,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没人可以打开那扇门。」

    在短暂的沉默后,塔拉莎·尤顿点了点头。

    「那么,那位教官呢?」她问。「他在哪里?我不想难为你或这些勤恳的守卫,但我必须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罗伯特·基里曼变成这样。」

    「......在我们驻地里的医院,女士。」盖奇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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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里尔缓慢地关上了门,将滴滴作响的仪器声封闭在了房间里。他沉默地活动了一下手腕,有种罕见的冰冷正在那张脸上蔓延。

    范克里夫还在风险期中,随时都有可能真的死去。极限战士的医官已经做出了保证,会尽他们最大的努力让范克里夫一连长活下来。

    他们并不知道一连长受伤的缘由,但所有人都认为不能让第八军团的一连长在马库拉格上重伤不治而死。

    有很多人提起过无畏机甲,而这些询问,不是被清醒时的范克里夫自己否定了,就是被后续的来源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命令否

    定了。

    「不用给范克里夫一连长准备无畏机甲。」罗伯特·基里曼在那则语音消息里用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他会被修好的。」

    修好——而不是治好。

    这样冰冷的形容词让很多人都感到错愕,但并没有多少人去询问原因。大多数极限战士只是默默地遵从了他们原体发布的命令。

    至于卡里尔的想法......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

    靠着走廊的墙壁,他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这种似是而非的错觉感让他几乎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多少年过去了,哪怕是远在银河另一端的星球,医院里闻上去也还是这幅味道。

    消毒水、和死神赛跑的医生们、哭泣的孩子或父母、病人的哀嚎、手术室里的争分夺秒......

    掐断思绪,他表情漠然地仰起了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也正在争分夺秒。但并不是在为了范克里夫的生命争分夺秒,而是为了另一件事。

    为了一个承诺,一个有关复仇的承诺。

    他在运输舰上的承诺。

    缓慢的呼吸着,卡里尔放慢了思绪。

    半分钟后,他的呼吸与心跳开始完全停止,瞳孔扩散,有如真的死去了一般寂静无声。若是走廊上有极限战士们的医官的话,现在恐怕已经飞奔而来了。

    但他们并不在,依照一份命令,他们暂时远离了这里。

    现在,这间医院内有且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重伤濒死,而另外一个......则仿佛真的已经死去了。

    太阳的光辉刺破落地窗,时间一点一点流淌,在时钟还没有被发明的岁月中,人类的先祖就是依靠太阳移动的方位来判断时间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非一句空谈。

    医院空荡的走廊上没有任何声音存在,就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范克里夫的房间内还有滴滴声在隐约地跳动。

    垂着头,卡里尔一动不动地靠在了墙壁上。有森寒的冷意从他与墙壁接触的半截手掌处克制地蔓延着,它们低沉地嘶鸣着,隐晦的愤怒在肉眼无法捕捉的视界中悄然而逝。

    它们在等待。

    他也是。

    等待什么?

    两个半小时后,当天色完全漆黑,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亮起的那一刻,卡里尔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猛地握紧右拳,森寒的光辉在指缝之间隐约的盛放。

    凝滞的血液开始再度于血管之中奔腾,呼吸声有如低吼的野兽般剧烈,心跳复苏,寒冷到超出人类认知的温度狂躁地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充斥了整条走廊。

    在复苏的千分之一秒后,卡里尔打开了范克里夫房间的大门。时间已经不再具备意义,在这里,时间已经成为他掌中之物。

    范克里夫原本是平躺在那张床上的,此刻却违反常理的坐了起来。

    他溶解的肌肉组织挂在骨头上安静地流淌,内脏在肋骨板的间隙之间清晰可见。

    这些东西让医官们每过一个半小时就要为他换一次床垫,否则那种半凝不固的血肉混合物就会彻底浸透医用床垫。

    他睁着眼睛,焦黑的牙齿在上下颚之间隐约浮现,痛苦的情绪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沸腾。

    他是想要惨叫的,很明显。一种有别于灵能之光的蓝色在他胸腹之间跳动的两颗心脏上显现。

    ——有一件事,你应该没有忘记。

    在运输舰上时,范克里夫想要毁掉自己的心脏,以彻底摧毁那‘痕迹,但他后来却被不可见的火焰烧烂了身体

    。

    他不是灵能者,那么,这火焰从何而来?

    答案很明显。

    卡里尔松开右拳,让光芒完全盛放了,有如一朵盛开的光之花般璀璨地惊人。但是,让它盛放、推动它成为如今模样的原材料,却并非什么善意。

    实际上,它们是善的反面,纯粹的反面。

    下一秒,他的意识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还是黑暗,还是那厚重的、隔绝了凡尘与鬼怪的帷幕。而此刻,一只怪物却在帷幕后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它有两个头,身体介于诱惑的蓝与心悸的粉之间,灿烂的光辉在那些艳丽的羽毛上折射出了令人无法保持理智的光辉。它的身体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它们有着深蓝色的瞳孔,此刻正在不安的快速眨动。

    这怪物的两个头大张着坚硬的鸟喙,分叉的舌头上却又各有另一张獠牙密布的大嘴存在,如同深渊中的深渊般令人头晕目眩。

    而下一秒,它身体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睛却齐齐的反射出了一只燃烧着漆黑火焰的手,那手从帷幕的彼端猛地探入,一把攥住了它的一个脖颈。

    「不!不!」它的另一只头嘶声尖叫起来。「我没有看见这个未来!」

    卡里尔笑了——准确地说,是狞笑。

    他鲜少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冰冷的杀意在他的眼中流动,几乎化为实质般的利刃将这怪物千刀万剐。

    「你以为我意识不到你上次只是逃跑了,而不是死去了吗?」

    他问,语气轻柔地如同正在和人闲聊般轻松惬意。

    「你以为范克里夫的意志力真的如你想象的那般孱弱不堪,甚至完全意识不到你都在做什么?他是第八军团的一连长......你能明白吗?」

    笑着,卡里尔猛地将右手往回一拽,帷幕波动,漆黑的火焰在他的手上熊熊燃烧。那怪物狠狠地撞在了帷幕之上,不得分毫寸进。

    它痛苦地惨叫起来,与卡里尔的右手接触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某种灰白之色,而火焰的燃烧是如此迅疾,甚至已经开始朝着它身体的其他部分蔓延了。

    更可怕的一点在于,它此刻的痛苦也并不只是来源于火焰而已,帷幕本身也正在撕扯它的血肉。它们贪婪地吞食着,属于混沌的扭曲本性正在跃跃欲试。

    「我猜你不能,但我很乐意为你解惑。所以,来吧。」卡里尔贴着帷幕,对它轻柔地耳语。「出来啊,织命者卡洛斯?」

    「你怎么会知道——?!」它的另外一个头嘶鸣起来,惊恐无比。

    「你的九个书记官都告诉我了。」

    卡里尔轻笑着,对它吐出了冰冷的字句。「你显然知道些什么,至少你知道被我记住有什么后果。」

    「不过,真是可怕的阴谋啊。先杀死一位地位举足轻重的无辜女士,然后再于马库拉格之内掀起动乱......帷幕本身能阻绝你们的力量,为了这一天,你们提前计划了多久?」

    它惨叫着,不愿回答。而卡里尔只是轻柔地一笑,右手再度握紧。

    灰白色的尘土随着这名为织命者的怪物的颤抖而漱漱而下,在帷幕后的黑暗中消逝的无影无踪。

    它痛苦得双翼颤抖,羽翼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开始分裂并齐声惨叫,九百只眼睛碎裂,又九百只眼睛再度血肉模糊地出现。

    「我说——!」它惨叫着,吐出了破碎的字句。「——但你无法理解的!你不能理解的,卡里尔·洛哈尔斯!混沌已被你主动抛弃!」

    「啊,所以你认识我。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织命者。毕竟,你们是显而易见的精通阴谋与骗局。」

    「我没有说谎!」它血肉模糊地惨

    叫起来,火焰已经将它的半个身体都点燃了。「我的这只头不能说谎!」

    「真稀奇,还有这种说法?」

    「有的,有的!」

    「但是,我还是不信。」

    卡里尔轻笑起来,仿佛是开了个完美的玩笑般那样心满意足。

    他将右手伸出,然后再度拉回——一下又一下,不停地折磨着它。每一次撞击,都让那名为织命者的怪物疼痛不已。它的恐惧开始蔓延,直至成为一种肉眼可见的畏惧。

    「问我问题吧!我恳求你!」它尖叫着说。「伟大的复仇,伟大的憎恨!我恳求你询问卑微的卡洛斯,我会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

    「你在害怕吗?」卡里尔轻柔地问。

    被帷幕折磨到血肉横飞,又被火焰烧成近乎焦炭的怪物流出了透明的泪水,哀嚎着点起了头,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颤抖。它的确在害怕——它太清楚面前的这个披着人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以及他能做到些什么。

    「害怕些什么?死亡?你觉得我真的能杀了你?」卡里尔笑了,而这次,他却缓慢地松开了手,怪物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身体上的眼瞳又开始快速眨动。

    「再眨一次眼,我就把你变成灰。」

    它们猛地停止。

    「很好......」

    轻笑着,卡里尔傲慢地背起了手。

    「现在,你可以滚了,织命者。但在此之前,我有句话希望你记住。」他缓缓地开口。

    他凝视着那明明可以逃跑却因为恐惧而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的怪物,与它的每一双眼睛都对视了起来。

    森寒的蓝光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爆发,进而使他的声音成为了一种响彻帷幕的宣告,他低沉无比,与人类再无相同之处。

    卡洛斯颤栗地看着那双燃烧着黑色怒焰的眼睛,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我记住你了。」

    它眼中的怪物如此说道,低沉地咆哮着,露出了獠牙,并开始狞笑。

    「所以我会开始追猎,从这里开始,直到时间的尽头......你死定了,明白吗?」

    话音落下,它尖叫着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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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里尔睁开眼睛。

    范克里夫重重地摔在了他的床铺之上,开始重重的喘息。仪器开始报警,他的两颗心脏在这一刻全都成为了灰烬,在床铺上与血液凝结在了一起。.

    卡里尔迅速冲到他身前,范克里夫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教官却只是伸出了左手,按在了他血肉模糊的胸口,并对他摇了摇头。

    「你可以休息了,范克里夫。」卡里尔柔和地说。「睡一觉,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不会再痛苦了。」

    蓝光一闪即逝,仪器的报警声在短暂的停顿后消逝了,有力的心跳声你来我往地取而代之,一连长的眼球轻轻地颤动着,悄无声息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这一次,不会再有东西在梦中等待他了。

    「我会修好你的。」

    卡里尔转过身,平静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有鲜血从他的右手滴落地面。

    真可惜啊。他遗憾地想。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彻底杀了它了,但帷幕终究还是不允许我这么做......就像它们啃食那怪物的血肉一样,它们对我也一视同仁。

    苦笑着,他举起了右手,只剩下一点血肉残留的白骨之手看上去骇人无比,却很快便在数十秒内恢复如初。

    灵能,真是方便的力量。

    叹着气,卡里尔再次走出了范克里夫的房间门,他

    轻轻地关上它。随后便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在那边,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响起。

    啊,愤怒的母亲。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走了过去,三分钟后,他凭借自己的视力提前看见了脚步声的主人。

    一个清瘦的女士,留着花白的短发,脸上有隐晦的怒火在阴影中浮动。她拄着手杖,却仍然走得很快。走廊的尽头,有两名常胜军正在朝着这边凝望。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对他们挥了一下手。他知道他们看得见的。紧接着,他便迎上了那位女士。

    「塔拉莎·尤顿女士......」他低声开口问候。

    后者没有立即回答,她正在陷入某种茫然,卡里尔没有催促,只是耐心而苦涩地为她留出了反应的时间。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普通人看见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了,更何况,他现在是刚刚做完一些不那么平和的运动的状态。

    但这位女士很快就显露出了她的不凡之处——只是两个深呼吸,她便将情绪都压在了心底,随后,她用完全无法挑剔的礼仪开了口。

    「晚上好,卡里尔·洛哈尔斯教官。」她轻轻地颔首,虽是仰望,却也并不显得卑微。

    而在这短暂的问候结束以后,她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了,完全没有打算进行客套:「我来此是为了我的主人,罗伯特·基里曼。」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卡里尔轻声问道。

    「有。」她抿起嘴。「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您。」

    「我......」

    卡里尔叹了口气。

    他苦笑起来。「我会在情况允许的程度下知无不言的,尤顿女士,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