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区,南锣鼓巷,福祥胡同。

    明朝这儿属昭回靖恭坊,称福祥寺街,因胡同内有一座福祥寺而得名。

    当然现在福祥寺已经不行了,虽然还剩下几间残破大殿,但已经变成厂房和杂院了。

    而夏天他们家住的,是夏天爷爷留下的小院子,就在这附近。

    夏天出生后,燕京就没有私人房屋,都充公归房管局了。

    不过虽然名义上属于国家了,但还分给了三口人住。

    本来在今年春,夏爸的单位首都钢铁厂要分房,还是新建家属楼。

    虽然是板式的赫鲁晓夫楼,那也是有供水,有卫生间,有供暖的新楼房啊!

    但最终因为夏天的原因,他们一家三口没有搬进燕钢的员工家属楼。

    因为那个时候夏天正好比较清醒~

    家属楼在石景山区杨庄大街——开玩笑!那虽然离首钢近,但都出五环了!

    现在这小院可是一环(内环)皇城根下,城门楼旁的独门独院啊!站自家墙头上就能看到故宫角楼!

    虽然现在只剩下两间正房和一个用旧砖和泥坯自己搭的仓房,但整个院子也将近四百平呢!

    所以在父母讨论是不是要搬去楼上的时候,夏天直接抱住柱子不撒手,一抱就是四个多小时。

    后来两口子猜:可能是儿子不想走?

    两人:“不搬了!不搬了!咱们不搬家了!”

    于是夏天松开了。

    夏爸夏妈明白了,难得儿子明确的表达了对某件事的态度,喜出望外,遂放弃了搬家的打算。

    当时两人乐的都掉眼泪了:我儿子能听懂话!我儿夏天,不是傻子!

    ……

    7月,烈日炎炎。

    夏天在家里往纸上涂涂画画,颇有一种当初在楼梯间墙壁上发粪图墙的意思。

    这几年他也慢慢的找到了一些让自己心内平静的办法,比如看书、画画、听音乐之类的。

    总之,陶冶情操吧。

    此时,家里那老式的手摇上劲的唱片机就放着《乡村骑士》。

    之前说了,唱片机是夏爸厚着脸皮从部队老领导那里为夏天要来的。

    这几年夏爸还收集了不少唱片。

    虽然一般人家还真弄不来这玩意,甚至说接触不到。但其实国内还是有产黑胶唱片的。

    1951年,公私合营的魔都唱片制造有限公司成立,厂址就设在魔都徐家汇——原百代唱片公司旧址,生产、制作“红唱片”为其特色。

    1968年,敬爱的总理批示建立燕京和成都两家唱片厂。所以燕京本地就产唱片,毕竟是首都。

    夏妈骑着自行车从单位回来,虽然还没到下班的时候,但是今天有事——夏天的校长要找家长谈一谈。

    顶着太阳蹬自行车,还能听到附近学校的广播喇叭中,正在播放着歌曲《我爱燕京民安门》。

    夏妈打开大门锁,把车子推进院里——怕夏天跑出去。

    其实关不住,毕竟这孩子属歇了虎子的,上墙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进了屋,没来得及抹一把汗,夏妈先去看儿子。

    看到房间里儿子在看书、听音乐,她算是放下了心,但随即又是淡淡的心疼。

    她知道儿子的小学校长找家长想要说什么。

    9岁的孩子,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出过一声……夏天是不一样的,各方面都不一样。

    在身体方面,他就像是那些古代的传说人物。

    比如天生神力,这两年随着夏天长大,这力气是越发的吓人了。

    去年冬天,夏爸推一倒骑驴的蜂窝煤回来,卡在大门门槛子上了。

    这边刚去叫邻居帮忙,一转头已经被夏天给拽进院里了。

    而且夏天的反应和速度都快的不像话,比如说眨眼上房~

    基本上你还没反应过来,他都消失在房顶了。

    还有一次,夏妈一回身把桌上饭碗碰掉了,正在吃饭的夏天一只手直接半空抄起……然后过了好几秒钟才扭头看一眼手里的碗,有点懵!

    夏天:这碗怎么在我手里?!

    夏爸夏妈极力的隐瞒这种异常,毕竟儿子被人当成傻子已经是异类了,如果再表现出这种异常,那真是不太妥了。

    但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

    比如说发育问题!

    今年夏天9岁,然而谁看上去都得以为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了。

    长得太快,太着急了些!

    去年,夏爸带他去姜大夫那复诊。

    在得知了夏天他8岁的时候,其他看病的人都惊了:这踏马8岁?

    夏爸:没人信,我都不信!三岁跟他妈一样高,五岁就跟我一样高,八岁就这样了!(申遗~)

    比其他同龄孩子高一头多的体格子,实在是不好藏。

    而长得快和天生神力的代价就是饭量。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夏天那更是个中翘楚。

    人家孩子吃一碗的时候,他就吃两碗。现在直奔一顿四五碗去了!这还是副食和菜足够的情况。

    这要是家庭条件差点,孩子多点,非得吃垮了不可!

    异类!

    夏天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从精神到肉体都不正常。

    但对于父母来说,他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啊。

    夏妈蹲到夏天身边,摸着他脑袋:“好大儿,在看什么呢?”

    夏天过了几秒钟才好像听到一样,举起手里的书,展示了一下书的封面《新英汉词典》。

    要是早两年,怕不得十几秒才能有反应,或者干脆就跟听不见一样。现在已经好多了!

    也正是这种“好转”的迹象,支撑着夫妻俩的希望。

    夏妈也没想到儿子居然在看这个!

    虽然儿子从来没说过话,但他是认识字的……现在都开始“自学”英语了?!

    夏妈自己完全不懂外语。

    夏爸倒是会几句英语,但更擅长俄语——因为毛熊支援建设的原因,过去厂子和大学里都是俄语。

    夏妈摸了摸夏天的脑袋,她始终坚信自己的儿子是不同的。

    这些年已经越来越好了,他已经能对自己的话有反应了。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其实现在夏天的思维已经活跃了很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也好像是变得很近了,色彩显眼了,声音清晰了,触感也真实了。

    就像是从一个分辨率很低的垃圾VR游戏,变成精神浸入游戏一样。

    ……

    午饭后,夏妈带着夏天去学校。

    虽然今天是周六,但现在都是单休。

    后世打工人也是单休或者无休,果然历史是个圈啊。

    夏天6岁入学,小时候因为自身原因,没有送去幼儿园/托儿所。

    还是因为自身的特殊情况,所以没去夏爸单位所在的燕钢子弟小学,而是就近上了什刹海小学。

    如今他9岁上3年级。

    而今天夏妈来学校,是因为校长想要“劝退”夏天。

    夏天自闭太严重,上学实在没用。

    一天不说话也不动,木头一样。

    哦对了,有的时候他还和同学们动手,一个人打的好几个五六年级的大孩子哭爹喊娘。

    校长:多好一孩子,长得就精神,可惜眼神迷离……

    “韩洛梅同志,夏天同学的病情实在太严重了。一天不说话也不动,考试别说及格了,根本就不答卷。而且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也许退学是个不太坏的选择。”

    老校长五十多岁了,发际线后移,酒瓶底一样的玻璃眼镜,洗得发白的衬衫……

    老校长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现在都得说老校长确实有能耐了。

    但不上学不行啊!

    夏妈急了:“夏天他经常看书,他识字的,校长。他不是傻子啊!”

    “我知道他不是傻子。但他不说话也不写字,留在学校里议论也很多啊。学校里也不见得是安稳的地方……”

    夏天母亲苦苦哀求,校长劝说:“不如想办法让他学门手艺吧,上学真不适合他。”

    这样的孩子,未来实在是可以预见的。

    夏妈忽然想起了这些年的委屈和辛酸,想到了那不可知的未来,她背过身去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夏天在一边呆呆的坐着,本来没有反应。

    但母亲这滴眼泪掉在地上,仿佛像是一个炸雷一样在夏天的脑海中轰鸣。

    好像是春雨滴落在干涸的大地上……

    又有好像是滴在了夏天的心上——那层隔着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毛玻璃”终于彻底化了!

    本来没反应的夏天,忽然仰起头,说话了。

    刚开始声音有些奇怪,但很快就正常起来:“三国时的许劭主持月旦评,对人评头论足,结果最后很不如意,46岁就死了。校长您今年贵庚?”

    此时的夏天,眼中一片清明,那还有那种鬼迷日眼的迷离?!

    那眼镜是又明又亮,像一块发光的黑宝石!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夏天这一说话,把在场俩人都吓了一跳。

    老校长眼睛都瞪得老大,被那镜片再一放大,跟俩灯泡一样!

    夏妈更是被惊呆了,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不认识了。

    夏天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但老校长此时哪里还在意这个?而是惊讶于夏天说话了,而且如此的有条理,伶牙俐齿的!

    “啊~~~”夏妈一声尖叫,声调极高,能把玻璃震碎的那种,把夏天和老校长都吓得一哆嗦。

    就这样,夏天开口说话了,他“正常”了。

    ……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