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布犁端起茶杯思索,要不要跟朱棣出征。

    尽管他觉得八成会空跑一趟,不过若是先远离京师这个旋涡,不让假钞案的主使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多给检校一些时间,作为锦衣卫的前身,王布犁愿意相信一次他们有破案的能力。

    南京城的十一个区都有卫所屯田,而且这些兵多是会跟随诸多将军外出作战的老兵,绝不是单纯种地的。

    朱元璋虽然还没有扩建到四十八个卫,诸如皇陵卫、孝陵卫还没有组建,但是有着相当的战斗力。

    唯有英武、飞熊二卫屯田处所在距离京师较远的凤阳府定远县。

    京师的士卒目前还有减少的趋势,因为要外出作战。

    但朱棣想要带着自己几百的王府护卫军,越过这些卫所的士卒去打倭寇,王布犁认为可能性不大。

    那还要他们值守南京做什么?

    真以为到了嘉靖时期,几十个倭寇就来南京城巡游,应天府四十八卫无一个人出来阻止。

    众多将领反倒趁机销账,向朝廷报为了抵御倭寇,我等折损几千士卒的性命?

    这波倭寇当真是属于大明的“平账大圣了”。

    等他们都死了,也就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借机平账了。

    死人才能最好的保守秘密。

    以一敌百的倭寇真如此厉害,到最后怎么还能被明军消灭呢?

    倭寇不得继续杀进杀出,没有个数万明军折损,是换不掉这些人的性命的。

    如此荒唐之事,朱元璋若是晓得,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精彩神色咧。

    “我还有一天病假就要去上值了。”

    王布犁放下手中的茶杯询问:“你作为燕王有没有向本地县令借人的职权?”

    朱棣摇摇头。

    要是在他的封地内,倒是简单的很。

    可这是京师。

    得皇帝说话才管用。

    至少也是他大哥太子言语才可以。

    要不然京师县令见了皇子也是规规矩矩的行礼。

    若是想要让他们替自己办事,那是绝对要被拒绝的。

    你们这些皇子,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一个当朝太子,谁会听你们的话?

    咱热切盼望着大明太子能够早日登基为帝,臣子们才能早点过上好日子。

    哪像王布犁这个底层小吏,反正都有那么多人支持太子了,不缺我一个。

    那我指定支持老四朱棣,当大明的新话事人啦。

    这种小事,朱棣也不认为要去劳烦他父兄一次。

    “伱就不能继续请假?”朱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再病十日。”

    王布犁哼笑一声:“我若是随意造假请病假,你当天子的检校不存在?”

    听到王布犁的反问,朱棣忍不住哼笑一声:

    “你一个县衙小吏,也配得到检校的监视?”

    埋伏在王布犁家周遭的上百位检校,特别是周百户听到这话,想跳出来大喊一句他配,他特别配啊!

    可惜,这件事朱元璋也没打算同老四共享消息。

    周百户等人更是不敢言语主动暴露自己的存在。

    “不不不,你还不懂官府的运行模式。”

    朱棣面露疑色,他确实不怎么关注,也没受过啥帝王教育。

    那是独属于好大哥朱标才能学的!

    当然朱元璋也没学过,多是自己摸索来的,但这种执政心得,老朱指定不会教给其他儿子的。

    有些事,从根子上就不要惦记!

    王布犁想了想出个主意道:“你就说燕王府丢了些东西,听说我破案能力强,想让借我帮你查一查,我相信吴知县还是愿意松口的。”

    理由基本说的过去就行,这样大家都有交代。

    “还能这样?”

    燕王朱棣眉头一挑,觉得很奇怪。

    这不是纯纯脱了裤子放屁吗?

    “嗯,我作为刑房大爷,协助辖区内燕王殿下查案,说的过去,可以避免许多风波。”

    王布犁嘿嘿笑了两声:“就当我用燕王的威压,震慑一二宵小之人。”

    “哈哈哈,好好好。”朱棣笑完了之后,随即反应过来了:

    “你被人盯上了?”

    “在民间断案如神的名头,终究会给我带来些许危险。”

    王布犁靠在竹椅上哼笑一声:“有些人不想要真相,自是不许别人查出来。”

    朱棣同样靠在竹椅上,放下正在撸的小狗子。

    他总算是理解了王布犁说的正义是需要成本这句话。

    王布犁一个小吏在京师做事,尚且如履薄冰。

    若是边疆等地的小吏,面对本地豪族,岂不是更加的危险?

    刘御史的案子不是结了吗?

    怎么还有人死抓着不放!

    尽管朱棣也觉得刘御史的死过于离谱,他也懒得管。

    父兄都没发话,轮不到他来凑热闹。

    朱棣现在只想血流成河!

    无论是杀倭寇,还是杀北元鞑子。

    战场才是他愿意待的地方。

    “本王愿意给你这只小狐狸当虎皮大衣用。”朱棣站起身来走了两步:

    “待到倭寇的消息确切后,我自是会派人知会你。

    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还不值得本王亲自去跑一趟给他这个脸面!”

    “哈哈哈,那就多谢燕王殿下了。”

    王布犁站起身来恭送朱棣。

    刑部的郭主事便是检校的一员。

    当然这话,王布犁也不可能说出来。

    这不是纯纯给自己找麻烦嘛。

    朱棣他对于检校更不害怕,老朱没事监视他的儿子们做什么?

    他又不需要提防儿子们做大,他成了玄武门之变后的李渊。

    朱标在。

    兄弟们都很安分想当个逍遥王爷的。

    况且哪个儿子不惧怕朱元璋。

    更不用说儿子们想造反这种屁话了。

    哪个敢啊?

    朱棣跟李世民两人的拨乱反正登基为帝是没有可比性的。

    朱棣是被逼的死中求活。

    他老子朱元璋打下来的天下,咱想传给谁,就传给谁,没有人敢有异议!

    不服也得憋着。

    李世民是天下都是额打下来的,额老子想给谁就给谁,额有异议!

    朱棣跟着岳父徐达、李文忠等人学习当好征北大将军的本领,而李世民是带着一帮骄兵悍将干掉其余对手,帮助老爹李渊夺得天下。

    二人的分别成功,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王布犁猜出郭主事检校的身份,不想揭发,以后同他交流嘴上有些把门的及可。

    若是再换一个,他还得重新小心提防是谁,怪麻烦的。

    朱棣不过多在王布犁家中停留,他的护卫都站在篱笆墙外面等着。

    朱棣同张武说了此事,张武轻微颔首,马上去办。

    他看着王布犁家周遭的行人,总感觉杀气有些重。

    可当他望过去的时候,又没有了,张武便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

    至少前两次随燕王来,还没有这种感觉呢。

    灰狗慢悠悠的从王布犁家后院经过,稍微瞥了一眼又迅速把视线放在别处。

    怎么会有士卒前来给他站岗?

    先前听闻王布犁也穿着大明军装招摇过市,是搭上了哪条线玩闹啊?

    江宁县的卫所虽然没有上元县多,可那些在战场厮杀的汉子,也都是好手啊!

    这件事颇有些棘手,不好办了。

    灰狗默默的走了。

    他不在看那群毫不掩饰自己身份士卒的面孔,生怕自己被盯上,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一个亡命徒,他在化妆潜逃上还是有着相当的功底的。

    王布犁继续逗弄着两只小狗。

    明初的倭乱虽然没有嘉靖时期的突出,但也是极为寻常之事。

    要不然朱元璋也不会专门来弄这个,又下这个那个的禁令。

    对于倭岛的想法,王布犁倒是想要灭了他们,顺便搞白银矿,也能相对缓解大明宝钞滥发的事。

    不过此事也不着急,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同朱棣商议。

    要不然都是给太子朱标做了嫁衣。

    作为坚定反对太子朱标一脉坐上皇位的人,好东西自是要紧着最终任务目标朱棣才行。

    王布犁吹着口哨,训练狗狗。

    江宁县知县吴卫大早上又接到了报案,说是一个想要偷盗之人,在房间里发现了尸体,吓得叫人报官,他自己跑了。

    宋典史带人去一圈把尸体拉回来汇报。

    说是那具新鲜的尸体,也是面目被划的辨认不出。

    同池塘里捞出来的四具死尸一个样。

    他猜测很可能是团伙内讧,为了避免被官府追查出来,才会行此恶劣之事。

    王半升断案如神的名头,还是让这帮子宵小之人有所惧怕,故而主动内讧斩断线索,以免被王布犁查出来。

    对于王布犁的破案能力,宋典史属实是江宁县第一吹了。

    吴卫听完颇为头疼。

    本来上元县出了个食人魔事件,还让他幸灾乐祸一段时间的。

    可如今他的辖区接二连三的出现命案,搞得吴卫也极为难堪。

    天子脚下,如何这般多的凶徒出现呢!

    当今陛下可不是什么善茬,他杀人如麻,这些匪徒理应夹起尾巴做人。

    可他们如何全都跳起脚来打皇帝的脸呢?

    非得要在京师内闹事,全都不要命了?

    真当陛下的检校都忙着监视大臣,没空理会民间百姓是吧?

    “既然如此,先归于一案调查吧,反正都没什么线索。”

    吴卫摆了摆手,这种没有证据的事,纵然是王布犁亲至,他也觉得短时间内无法破案。

    手底下这块金字招牌,还不如不来,至少对上面还有些许说辞。

    就在吴卫发愁之际,燕王的护卫持金牌而来,说是要借调典吏王布犁去燕王府破案。

    宋典史等人皆是惊诧不已。

    虽说听闻王布犁同燕王殿下搭上关系了。

    可没有人想要离开京师,去北平那破地方吃沙子去,还危险。

    就算是投靠皇子,太子才是第一选择。

    朝中哪个人不清楚当今天子培养太子的力度?

    谁会主动接近排不上号的老四啊?

    最不济还可以投靠秦王晋王,他们的地理位置以及受宠那也比燕王强上许多。

    更何况燕王在京师待不了几年的。

    纵然是太子朱标突然去世,可他还有嫡子朱雄英在啊。

    朝中根本就没有人会转投其余藩王。

    这是政治问题,没有人会马虎的。

    政治集团团结在一起,不讲对错,只讲站队,才能保住大家的利益。

    王布犁平日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那么想不开要去北平吃沙子呢!

    他跟了老四,将来太子能用他吗?

    看来他将来只能止步于一个小吏了。

    这个人有本事,但是没前途了!

    有人羡慕,不屑,也有人嫉恨。

    他王布犁怎么就搭上燕王的关系了?

    无论如何燕王都是亲王啊!

    将来他在封国内为非作歹,也不是不可以。

    你妈的,怎么好事都让王布犁那小子赶上了!

    吴卫很快就想明白了,必须得卖了燕王一个面子。

    他写了一个调令,正好也随了他的愿。

    王布犁不在,案子没法及时破,他也有说辞。

    同时也算是燕王欠了他一个小人情。

    三喜临门的事,如何能不麻利干喽?

    张武拿到调令后看了一下,便趾高气昂的走了。

    他们这些王府亲卫,自然只对亲王忠诚。

    不过倒是他这番表现,让县衙众人觉得极为正常。

    皇子身边的护卫要不跋扈一些,大家都觉得不正常。

    特别是皇子不干点坏事,大家都觉得你是不是想要邀买名声,准备争一争太子之位。

    那大家可就更得离你远一点。

    万一皇帝只是把皇子废为庶人还能活着,可其余大臣就得玩九族消消乐了。

    关于假钞案的事。

    小公爷李景隆很是在意,现在还没有告破,着实是让他心急如焚。

    他爹李文忠就要回来了。

    本来操办夜秦淮,帮助陛下筹备军费的事,让李景隆极为兴奋。

    可以同他爹好好说一说,你儿子也是帮陛下办事的人了。

    将来明军将士无论是攻克云南还是追逐漠北,咱也都出了一份力。

    但现在他赚的军费当中竟然有大批量的假钞,这就让夜秦淮枉为销金窟的称号。

    红红火火忙活一大通,赚的都是他娘的假钱。

    谁遭得住?

    王布犁在家逗狗,燕王朱棣没走半个时辰,李景隆也到了他家后院。

    坐下就毫不客气的叫她妹子拿来一份冰淇淋。

    这玩意在夜秦淮简直是卖脱销了。

    大明的这帮纨绔子弟土狗们,哪见识过这种项目。

    一份卖上二十贯,简直是在抢钱。

    偏偏越少越好卖,还有人加价买。

    为了多回点本钱,李景隆硬生生的忍住了没尝过呢!

    “假钞案你要是在没点头绪,你家的逍遥丸以及冰激凌也收不到黄金了,全都是假钞。”

    李景隆恶狠狠的挖着冰淇淋,他觉得王布犁太能算计了。

    结算说要以物换物,就要金子,方便储存。

    是不是这小子早就意识到什么假钞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为了规避大明律法?

    毕竟按照大明律,民间是禁止使用银子买卖的。

    否则李景隆真想拿假钞给王布犁结账,刺激刺激他。

    王布犁对于假钞案,是真的没有头绪。

    好不容易查到一点线索,还全都断了。

    “在夜秦淮消费过的狗大户,被画下来的人,已经死了四个。”王布犁摊手道:

    “这帮人玩的都是掉脑袋的活,又如此暴利,宝钞还做的逼真,定然是十分谨慎,至今都没有露出马脚。”

    “你就不能想法子把他们钓鱼给钓出来。”

    王布犁眉头微挑,更加确认郭主事检校的身份。

    他竟然没有同小公爷汇报我当时说的办法。

    这说明郭主事也搭不上李景隆的线,只是下面一个传话的。

    “大明百姓多数不识字,那假钞做的如此真实,花出去也没有人知道是假的。”

    听到王布犁的话,李景隆都愣住了。

    在他朴素的观念当中,自是要抓住造假之人。

    天子可是在宝钞上专门写了惩治的话。

    “你怎么能这样说,枉你还是大明小吏,以前动不动就敲登闻鼓的劲头哪里去了?”

    “我被人跟踪到家了。”王布犁靠在竹椅子:

    “我倒是不怕,可是我父母老了,我大哥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妹子尚且年幼,我三弟和侄子更是只晓得吃饭玩乐呢。”

    “有人跟踪你?”李景隆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是因为刘御史的案子还是假钞案?”

    “不清楚。”王布犁认真的道:“我确信有人再跟踪我,想对我不利。”

    “所以你懒得出力了?”

    “查出真相的代价是葬送我全家或者几个人的性命,那我指定不会干的。”

    王布犁顿了顿笑道:“我只是想要再谨慎些,不会大张旗鼓的查案子,谁想搞死我全家,我先弄死他全家。”

    “行行行。”

    李景隆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他爹如此尽心尽力,也是为了他们一家富贵绵延不绝。

    希望儿孙满堂,好好活着。

    哪家不是这样啊?

    真当什么样的人都是圣人?

    “我给你派两个百战老兵,暂时当你的护卫。”

    作为将军家庭出身,这种老兵不再少数。

    “小公爷当真仗义,我家中留一个,身边跟一个即可,如此安排我也放心。”

    李景隆嗯了一声,挖着冰激凌:

    “人我给你了,你也得帮咱做事,要不然你的利益也会受损。”

    “这是一个有着严密组织架构的团伙作案,首脑以及主要打手非常谨慎。”

    王布犁侃侃而谈说着自己对凶手的侧写。

    李景隆越听脸色越发难看,他已然忘了王布犁是得到他的主动开口帮助后,才吐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伙假钞案子的人员极为谨慎,藏匿很深,有官府上的关系。

    “我猜测被杀的那几个人,不是逸夫就是乞丐,如此他们失踪后,也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报官。”

    王布犁给李景隆倒了一杯凉茶:

    “我在街上同自己的属下交谈过,这月余来报失踪案的勋贵以及富人,全都仔细辨认了那些被划破面容的尸体,都不是他们的人,我倒是有一个不经意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