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郭主事的话,王布犁极为赞同的点头:

    “郭主事说的对,但我是天子的女婿,我是相信他也会派人暗中保护我的。

    要不然我出了意外,他女儿岂不是成了望门寡。

    更何况动我王布犁的脸,就是在打天子的屁股。

    那只能说明大明驸马都不被人放在眼里了,那大明天子以及太子就能幸免于难吗?

    我不相信陛下会允许有这么大叛逆他的力量存在于世的,而且我也相信,大明朝是没有这股力量的。”

    王布犁的逻辑,在朱元璋听来是极为正确的,而且看的也很是透彻。

    他这个天子连女婿的性命都保护不了,只能说明他对帝国的掌控力极低。

    大明姓朱,可权力却不在皇帝手中,就跟立皇帝一个样的处境呗。

    朱元璋对于立皇帝这三个字眼极为痛恨,屡屡想到这里,他就上火。

    大明决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宦官存在。

    故而朱元璋近日一直都在想法子处理宫中的宦官。

    除了不让他们读书识字之外,更要控制他们的数量。

    免得因为数量产生变量,真养蛊养出来一个“立皇帝”来。

    朱元璋费尽心机的想要铲除丞相这個制度,结果他万万没想到权臣、外戚这块他防住了。

    但是后宫、宦官这两个难题依旧有着极大的漏洞。

    “你说的有道理。”

    朱元璋连连颔首,他对于王布犁这个能断案的脑子很是欣赏,说出话的角度,就与寻常人不一样。

    当真是常聊常新!

    “所以呀,你把心放肚子里,这是京城,难不成还真的能出什么。”

    王布犁当即闭嘴,他不准备立flag出来。

    “出什么?”朱元璋眼里尽是探寻之意。

    “没什么,世上有许多事都不能用逻辑来理解,因为有些事在现实当中发生,根本就不讲逻辑。”

    王布犁扇了下蒲扇,对于这种口嗨的说辞,还是不要轻易说出来。

    对于这个女婿咽回去的话,朱元璋倒是没有继续探究,他是知道他有秘密的。

    就算问了,也会被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反倒是不美,不如不问。

    这样大家下次来都有不错的相处环境,至少不会见了自己就躲。

    朱元璋觉得真要挑明身份,王布犁许多话都不会说出口。

    就算是对他儿子朱标的话,那也是说一半藏一半。

    这个人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他都是不想让旁人知晓。

    朱元璋知道王布犁心思缜密,可他也发现王布犁一直活的小心谨慎,这种人心中有很多秘密想要隐藏。

    “咱听说你这几日又把京师所有的牙人全都抓进大牢去了?”

    朱元璋只得另外扯开一个话题。

    “不错。”

    王布犁早就把此事上报给刑部了,想必刑部的人也都听闻过此事。

    当然了,街面上更是传疯了这种事。

    尤其是那些外地客商,对于王布犁越发的推崇,故而也有不少人组队前来购买三国演义。

    牙人可不单单的是坑外地客商,他们连本地人都能坑。

    你就说这个职业的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朱元璋听着王布犁的下一句话,没成想这小子根本就没把他的旨意给拿出来说。

    这说明王布犁根本就没把他这个人当成可以说一些秘密的对象。

    朱元璋倒是颇为满意,但更满意自己这层身份的隐瞒程度。

    “车船脚店牙无罪也当杀。”

    王布犁瞥了朱元璋一眼,嗯了一声。

    往前看往后数,这个职业都能跟坑人联系上,但是这群人背后又有背景,否则单凭他们很难摆平许多事。

    “他们都是臭虫,关键是得抓出控制他们背后之人,否则你就算把他们关到死,那群人还能再找牙人。”

    “这件事郭主事就甭操心了,把他们关进去只是求财,违反大明律能判刑的就判了,判不了就放了。”

    “求财?”

    朱元璋的声音都有些拔高,他着实没想到好女婿竟然会公开说这种话。

    “不错。”

    王布犁轻微颔首:“此事我早就与陛下上疏过,其中细节不方便透漏。

    我县衙当中许多差役都没有钱用,此番修缮牢房,也是为了测试一二监狱的新规矩。

    如此算是把潜规则放到明面上,可以受到监管,账面透明化。

    省的牢头以及差役被零头小利就拉下水,为他们办事,造成不必要的影响,防范于未然嘛。”

    朱元璋哼了一声,王布犁要是把后面的话摆在前头说,他也就不会那么激动了。

    这小子在有些事上过于实诚,不知道如何掩饰一二。

    就在说话间,二人也到了王神医的医馆。

    朱元璋踏进门口,里面的病人倒是不多。

    一个年轻人过来招呼王布犁坐下喝茶,师傅正在忙。

    “大凡,这位是我同僚姓郭,最近上火了长了满嘴燎泡。”

    “这病我就能治。”时大凡脸上带着笑意,客气的拱手行礼:

    “既然是我二哥的同僚,可信得过我这个年轻的后生?”

    朱元璋也知道自己这不是什么大病,太医院的御医早就给他看过了。

    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方便自己的动机,只是点头,把手伸了出来。

    时大凡便开始把脉,又上手让朱元璋张嘴,他要瞧瞧。

    王布犁则是坐在一旁,对于他爹这买卖不火倒是很满意。

    毕竟开肚子拉病灶的事迹过于生猛,以至于大明都听说过王神医的名头,但又畏惧他的名声,并不是很想找他治病。

    古人的观念倒是不一样,认为身体的哪一部分都不能缺,就算是宫里的宦官死了也希望带着自己的“宝贝”一起躺在棺材里。

    动刀破开肚子拉肠子,寻常人哪敢呐!

    这就导致了王布犁他爹是名声在外了,但这种治法属于小众当中的小众,绝非轻易就被百姓接受。

    时大凡很快就去写方子,然后在抄录一份,然后才在药柜子里抓药。

    这就是为了避免出现什么官司的事情做的准备。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瞧着王布犁自顾自的倒着凉茶解暑,瞧着桌子道:

    “咱们两个同来,出了这么多汗,你就不请咱喝口凉茶?”

    “那不行,谁知道你这病喝了凉茶之后,会不会跟我弟弟开的药方冲突,我弟弟好不容易开始独自看病了,我可不能坏了他的招牌。”

    正在抓药的时大凡连忙回头笑道:

    “二哥,他就是心忧上火,喝点凉茶无碍的,而且我还推荐他平日里也多喝一点去火。”

    “好好好。”

    王布犁与时大凡年岁差不了两岁,在一起玩了许多年。

    他穿越过来之后,还是时大凡第一个发现自己有了变化的呢。

    也就是在此之后王布犁进入县衙,便很少与他一起玩耍,这才避免许多思维的不合理之处。

    至少对外可以说是在县衙里历练出来了,不是平白无故变的。

    尤其是这种师徒关系,相当于被自家老爹收养,双方的关系近的很。

    时大凡确实是感觉自己的二哥有些陌生,自从病了一次之后,就开始想要走仕途。

    结果真的就被他走成了,还成为了人人都羡慕的驸马。

    这种事在时大凡看来,至今都觉得充满了不可思议。

    虽说他们俩没到撒尿活泥一块玩的境界,可稍微年长后那也是相互了解的。

    以前时大凡也是住在家里,只不过在妹妹王星影逐渐长大需要一个单独的屋子后,这才搬到医馆这里来住,而且也需要看药。

    时大凡在医馆多年,以前也是他师傅开方子,他管抓药,对于这摊活是极为熟悉的。

    就像是治疗肠痈这种绝症的手艺活,王神医都教给自己的徒弟了。

    可时大凡面对小猪都不敢下手联系,故而也就一直没有强硬让他学,等着他岁数再大点。

    现如今坐在王神医旁边的是小儿子了,也在一步一步的学习。

    当然了时不时的还会坐着一个王爷,他也想要学医术。

    只不过近几日被天子安排筹建郎中医院的事情,没有待在医馆这里,而是忙着差事。

    这是吴王第一件被朱元璋正式差遣的事情,所以他极为重视,忙前忙后,没空再来学医。

    稍微等了一会,病人走的差不多。

    王神医才伸着懒腰出来,他在内堂早就听见次子来的声音了。

    在小屋子里诊治,也是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免得被旁人听去了,不利于治疗。

    就怕有人出偏方,最终导致病症没有缓解反倒加重,然后病人才不承认偏方的事,就说是你这个王神医的药方吃药让我病的更重。

    这种事不是没有,王布犁就在他爹的医馆里遇到过。

    医闹嘛。

    从古至今都没有停过。

    “这位刑部的郭主事,算是我的上司。”

    王布犁提了一嘴。

    王神医颔首打量了一下朱元璋,又看了看自己徒儿开的药方,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上火了就该这么治。”

    时大凡听完后,脸上带着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当着病人的面得到师傅的夸奖了。

    “郭主事,我还得提一句。”王神医摸着胡须沉稳的道:

    “阴虚之火虽然用药能缓解疼痛,但最终还得是自己个心宽才行。

    否则光吃药不解忧愁,怕是没有用处,还得继续浪费钱财总是吃药缓解,积累到最后,吃药都无用了。”

    朱元璋哀叹了一声,有些话他也不能同御医说,便把自己心中的忧愁全都给说出来了。

    总之就是后代子孙不争气,他着急上火屁用都没有。

    王神医便与朱元璋认真探讨了一下有关后代的事情。

    朱元璋说着王神医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有安排,连带着徒弟都能有饭吃,将来成家立业不在话下。

    可他儿子也不少,但个顶个的不成器,再加上孙子什么的。

    王布犁听着郭主事的话微微眯着眼睛,他一个六品京官能养活这么多孩子?

    依照老朱的性子,哪里来的钱财?

    王神医则是劝慰着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之类的,伱好好活着顶多能管到你的孙子,至于你的重孙子你兴许都看不着,所以用不着担忧太远的事情。

    朱元璋也明白这话,可就是心里不得劲。

    咱们两家能比吗?

    你家从大宋开始就是郎中,一直靠着医术传下来的。

    可咱家现在天子了,万一穿不下去,后代岂不是都遭殃了?

    关键是朱元璋想要的更多,咱朱重八好不容易当上皇帝,打下偌大的基业,凭什么不能比前朝国祚更加绵长啊?

    凭啥不想着后世子孙当了皇帝之后,能够多出几个英明的君主,少几个昏庸无能的君主。

    可目前而言,他看到的君主都挺让他失望了。

    要不然最近怎么容易夜里失眠,吃不下去饭,还满嘴燎泡,以至于朱元璋都瘦的脱了像。

    王神医对于郭主事这种人有些不理解,他顶多是个六品官,算是由贫入富,也不至于富的让他因为子孙后代不成器就这等模样啊?

    你要是朱家皇帝,兴许可以操心操心咱家江山没有好的继承人。

    可你就是一个六品官,操心这些个不着边际的事,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心病。

    哪个正常人家担心自己家族一百年之后的事情啊?

    就打宋朝灭亡元朝建立都没有一百年,这就有了大元了。

    谁能想到这种事!

    王神医脸上带着笑意,继续劝解朱元璋,叫他不必在意,许多事情兴许就能解决。

    就算解决不了,那也不是你这个人的错,而是后世子孙辜负你的期望。

    毕竟谁家没有不成器的孩子啊?

    哪有那么多家都是一代强过一代的?

    大多都是最开始的那一代强,后面出现败家子的现象太正常了。

    朱元璋深处泥潭当中,他十分清醒,但又无法挣脱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泥潭。

    所以处于清醒的痛苦当中,听着王神医给他宽解心思,可实际上朱元璋的心,却是越发的苦涩起来。

    “王神医呐。”朱元璋忍不住叹息道:

    “都说心病要用心药医治,可咱医治都找不到咱的心药,所以才会变得这般。

    而且咱有时候还会脾气暴躁,觉得自己干的许多事都是白费劲。”

    王神医瞥了自己儿子一眼,见他没有搭茬的意思,压低声音道:

    “郭主事,我教你一招。

    实在不行,你打打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们出出气,兴许会好受多了。”

    朱元璋眼睛有些错愕:“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