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蓝玉照例来江宁县县衙找王布犁打卡。

    等王布犁慢悠悠的到了县衙门口都惊呆了。

    “蓝佥事,你今天不必上值吗?”

    “咱早就与陛下请求说是要好好想想怎么作战的规划,故而不用每日去大都督府做事,也不必日日把守皇城,皆是有其他人能做事。”

    “那你来这?”

    王布犁眼里透漏出疑惑。

    “自是来求咱的征北大军师帮咱出主意啊。”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咱知道。”

    王布犁摊手道:“此事需要细细思量,急不得,你该干嘛就干嘛。”

    “咱知道,所以就想时刻在军师身边晃荡一二,万一聊着聊着能给你灵感呢!”

    蓝玉脸上带着笑意。

    “不是?”

    王布犁忍不住脸上上颜艺了,蓝玉他没毛病吧?

    不是。

    天底下怎么能有人比我还无耻呢!

    这谁他妈的能忍啊?

    “我很忙的。”

    “咱不忙,还可以帮军师的忙。”

    蓝玉脸上带着诚挚的微笑。

    “行行行。”

    王布犁现在觉得自己的无耻力度,还有很大的下降空间。

    蓝玉昨天夜里就得了朱标的叮嘱,让他好好在朝中主战闹一闹。

    昨天蓝玉对于王布犁说让他去跳河的建议,可不单单是跳给朱元璋看的。

    他也偷摸看完了三国演义。

    请军师出山,不说三顾茅庐,总得有个态度。

    至少也得把面皮放下来,不要端着。

    王布犁建议他去跳水,好,那咱就去跳呗。

    听军师出的主意,你就说咱这行动,够不够有态度?

    况且老子好歹也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小舅子,当朝太子妃的亲舅舅。

    如此礼贤下士,你王布犁就算年少轻狂,也得往心里仔细想一想,琢磨一二吧?

    王布犁进了县衙,第一件事就是开始虚构自己的昨天的工作,把所有事情都写上去,期间还包含了同蓝玉的交流。

    毕竟这也是占据了他的工作时间。

    然后,接连几日,蓝玉每天都来县衙打卡,跟着王布犁一同巡逻,办案,甚至还要下乡去看一看永安村的情况。

    同样关注一二,上元县防疫的事情。

    蓝玉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来。

    王布犁也不搭理他,就该干嘛干嘛。

    老子身边的跟屁虫多了,不缺这一个。

    今天王布犁跟知县吴卫闲聊的时候,接见了城外大户张家上报的孝子事迹。

    孝子赵吉福由于父亲突然去世,母亲改嫁他人。

    没成想他继父也是个病秧子,整日卧床不起。

    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秘方,认为儿子的肉炖汤吃了可以治病。

    于是孝子赵吉福为了继父的性命,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将其放在锅中煮给继父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肉汤的功效,还是上天被孝子行为给感动了。

    赵吉福继父的竟然真的痊愈了,现在没病没灾,活蹦乱跳的,好不快活。

    大家都认为赵吉福是个孝子才能感动上天,想要朝廷予以褒奖,记入县志当中。

    吴卫听着也是十分的稀奇,在一旁询问细节。

    此等事情,乃是陛下宣扬的大孝之人,理应上报朝廷。

    张家自是在那里大说特说。

    王布犁瞥了那個行动还有些不便的孝子一眼,扭过头去喝茶。

    傻逼才相信二十四孝图是真的呢!

    这种手段早就是魏晋时期那些人玩剩下的,有目的的编纂人的行为。

    三国姓许的当众点评一番,把这个人的名头传出去,引起大家的兴趣,再背调查一查他的家庭背景。

    其实就是为了养名望,都是为了征辟当官铺路!

    寻常百姓有机会让姓许的给他点评吗?

    狗东西。

    真以为谁都能被你糊弄?

    蓝玉听到这个秘方也颇为惊奇,因为他得知何文辉就是被王布犁他爹用秘方给救回来的。

    那可是不治之症啊!

    现在蓝玉又听到民间的秘方,当然很感兴趣。

    可他无意间瞥了王布犁一眼,就看出来他脸上闪过厌恶的神色,心中警铃大作。

    不对劲。

    难不成这件事有猫腻?

    蓝玉也眯着眼睛,端起茶杯没有搭茬。

    像秘方这种玩意,他还是更加相信有家学传承的王布犁。

    人家他爹的本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张家大户见王布犁喝茶,连忙笑道:

    “咱知道驸马爷的父亲是能把死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还望驸马爷能够从中说话,这也是咱江宁县的荣耀。”

    “哦?”王布犁瞥了他一眼:“伱这秘方哪里来的?”

    “云游郎中。”

    吴卫的眉头轻微皱了一下,如今他江宁县竟然出现了云游郎中,这可不是小事。

    “说是来京师的郎中医院应聘的。”张家大户连忙补充了一嘴。

    “啧啧啧。”王布犁放下手中的茶杯,瞥了那个孝子一眼:“这秘方不对。”

    听到这话,张家大户与孝子都惊诧的看向王布犁。

    “可是事实是我兄弟的病已经好了,如何能不对呢?”

    “驸马家里医学传承,他说不对指定不对。”

    蓝玉坐在一旁冷声说了一句,那两个都不敢搭茬。

    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稍微动怒,就能让人感觉汗毛扎起。

    知县吴卫也接过话茬,捏着胡须:

    “驸马,还望给本官解惑一二,这种事是要上报朝廷的。”

    “这个秘方真正的用法是需要割亲子的肉,要不然割股疗亲,一丁点作用都不会起。

    否则随便在大街上拽个人说请他当自己的继子给他一笔钱,叫他割肉,这病就能治好?”

    王布犁的话说完之后,赵吉福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连张家大户脸上的神色也是青一阵红一阵。

    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哦,原来如此。”

    蓝玉眯着眼睛哼笑了一声。

    “哦,原来如此。”

    吴卫也眯着眼睛审视着张家伯侄二人。

    没有人敢反驳王布犁的话,难不成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滴血说是假的。

    再把他“名义”上的亲生父亲的尸骨挖出来,证明是亲生的?

    可这样的行为。

    还称得上是孝子吗?

    滴血认亲这种事,是古人一直都信奉的法则。

    最重要的是王布犁极为厌恶这种傻逼宣扬的事。

    有人第一个从这里吃到了好处,将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效仿呢!

    “张生,此事本官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吴卫挥挥手,叫来衙役请他们出去。

    等到他们落寞的走了,蓝玉才兴冲冲的问:

    “驸马,你说的秘方可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

    “啊,这?”

    蓝玉与吴卫皆是瞪着眼睛。

    你说的信誓旦旦,结果是假的。

    那岂不是污蔑人家的母亲不守妇道,这可不是什么小罪名。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屁话,什么他娘的秘方,全都是狗屁。

    跟我面前胡咧咧医学奇迹,他们也配!”

    王布犁哼了一声,若不是赵吉福承认是自己割下来的肉,老子非得把他们都给抓起来关进大牢里,安上故意伤害的罪名。

    蓝玉哑然,他真是被绕糊涂了,未曾想过竟然是这样的反转。

    “哈哈哈。”

    吴卫大笑起来,此时此刻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方才听着只是觉得十分的惊奇,现在王布犁如此一说,就明白这件事到底有多么的扯淡了!

    可是王布犁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这件事自然就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当中。

    他听完之后,气得大怒,叫毛骧直接把赵吉福父子给捉拿下狱。

    朱元璋势要把这种人给摁死喽。

    如果不杀了赵吉福,那后面就会有无数人争相模仿,都可以说是儿子是自愿的。

    更何况这是拿咱当傻子逗呢!

    敢这么搞是吧?

    既然你以孝邀名,那咱就用孝治你罪的。

    割肉为继父治病,那是对亲生父亲的大不敬。

    按大明律,需砍头。

    当赵吉福听到这个宣判之后,整个人都懵了。

    这与当初说的不一样啊!

    他连忙上告说张秀斌是他亲爹,所以药方才管用,并不是欺瞒天子巴拉巴拉的。

    此事是经过驸马王布犁验证的!

    “好啊。”

    朱元璋一听果然真有这种内幕,他本以为王布犁是胡诌八道的,结果他真承认了。

    行行行,你们真是无耻至极,让朕听着都想亲手宰了你们。

    简直是不要碧莲。

    然后朱元璋就下令让毛骧给赵吉福死去的爹开棺验尸。

    发现果然是被毒死的。

    朱元璋顺便把赵吉福他妈也抓进牢里,先同奸夫暗中媾和,剩下儿子养到十八岁,又伙同奸夫谋害自己的丈夫。

    做了恶事不仅不低调,还胆敢到处张扬。

    行。

    那朕就勉为其难的送你们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上刑场!

    全都得给朕下去陪着那被合伙蒙骗之人。

    至于张家知情人也全都抓进大牢里,关在江宁县县衙那里。

    朱元璋一个拿着破碗乞讨的和尚,想蒙骗他,还得好好练。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第二次机会。

    朕就是要代天行道。

    于是江宁县刚刚有点风声的孝子割肉救继父的事情就来了一次大反转。

    朱元璋百姓起家,他认为自己与前朝皇帝最像的就是汉高祖刘邦,所以有时候狠狠的研究刘邦的行为方式。

    汉高祖在天下未定时,就派萧何营建未央宫,朱元璋也在南征北伐军出发前,先造金陵宫阙。

    汉初徙齐楚诸国大族田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实关中,朱元璋也徙江南富人十四万户实中都。

    汉初分王子弟,明初也恰好建藩国。

    更不用说以后汉初赐民爵士大夫以上,朱元璋也下诏天下富民年十八以上赐爵里士,九十以上赐爵社士。

    最为重要的是,朱元璋认为汉朝的治道不纯,对于举孝廉的事也是略有涉及。

    这种事老朱一瞧就看出来端倪了,根本就经不住推敲。

    你们这些个刁民,是笃定了咱不读史书是吧?

    可咱偏偏爱读史书。

    这一家三口朱元璋根本就不等什么秋决,记录在案就下令由刑部尚书钱唐去监斩,然后把脑袋都都挂在那个赵家老实人的坟头去祭奠。

    顺便朱元璋又派宦官去呵斥王布犁。

    说你一个县衙典史做事竟然如此温和,实在是妇人之仁!

    此事朕给你擦了屁股。

    今后若还敢如此轻易放这等恶人走,朕打你的屁股。

    总之,就是朱元璋认为王布犁做事还不够激进!

    朕依照礼法确认大明以孝治天下,可他们竟然胆敢用孝来欺骗咱。

    朕还没有老糊涂呢,他们真是打着灯笼找死!

    你王布犁给咱听着,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不处理,咱就处理你。

    王布犁听完训斥之后,满脸无辜。

    要训斥也是训斥吴卫这个当知县的,人家是给他报“孝子”事迹的。

    我从中发现了端倪,三言两语就哄走了他们。

    等待事情进一步扩大,再好好杀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避免大家遭到欺骗。

    结果你来个先下手为强,反过头来批评我?

    王布犁瞧着送来的张家犯人,高声道:

    “此事如何这般快就传到陛下的耳朵当中去了?”

    蓝玉站出来道:“我与陛下说的这个趣事,陛下听完之后龙颜大怒,命令毛骧彻查此事,检校的办事效率极快,不大会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人证物证聚在。”

    王布犁瞧着蓝玉一副你快夸我的模样,拳头都硬了。

    “行行行,蓝佥事,你有觉悟啊。”

    王布犁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叫田留根好好招待他们。

    像这种当地大户,是非常容易往外吐金币的。

    正好给兄弟们的奖金补偿一二,也算是为死去的那个无名男人出口恶气。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不仅不是亲生的,还被他们合伙害死。

    这口怨气,怕是不小。

    田留根得了王布犁的叮嘱,连忙拍着胸脯表示这段日子,兄弟们跟那些牙人斗智斗勇,拿他们练手。

    业务水平大幅度提高,让新来的这些人多爆金币,简直是手到擒来。

    “嗯。”

    蓝玉看着王布犁在上面签完名字之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真想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典史,竟然要忙碌这么多事。”

    他这几日已经跟着王布犁处理了好几次案件。

    五花八门的,真是他以前都没想到过的。

    原来大明的“刁民”还真他娘的不少。

    这可是在天子脚下,都有人胆敢这么做。

    更外边的地界,怕不是更加忙碌。

    蓝玉不由自主的又想起那件非常恶劣的食人魔案件,到现在都没有告破。

    “军师,那个食人魔的案子,你有线索没?”

    “没,线索太少,况且是上元县辖区发生的,与我无关。”

    王布犁不明白他已经极快的同那个案子进行了切割,根本就不沾手。

    怎么是个人就觉得自己得挑战一下高难度的案子?

    凭什么!

    老子为什么要费那个心思?

    这点俸禄,玩什么命啊!

    老子虽然是王半升的名头在外,可大多都是民事案件,能够上刑事被破获的很少的。

    现在的水平,上哪找什么dna之类的验证啊,更何况王布犁也不是专业的。

    蓝玉便不在多说什么。

    他站在县衙,只觉得十分整洁,看得出来王布犁给衙役们都安排了值班表,多少人一组每天都要大扫卫生。

    尤其是做饭的灶台,竟然不止一个,还有一个饼成炉。

    可以看得出来王布犁是一个爱干净,对于吃食都有些讲究,也不介意这帮衙役占他便宜。

    蓝玉其实是有些坐不住的,他见王布犁又开始坐在那里翻阅卷宗,便出去转悠一二。

    街上的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车上挂着木叉、帽子、围巾、布兜、小风车、拨浪鼓、花篮、花灯笼、各种佩饰等。

    商品最多的还是梳笼篦子,大家头发都很长,稍有不注意,就容易长虱子。

    蓝玉瞧着货郎摆弄着拨浪鼓逗孩子玩。

    “卖五香豆。”

    蓝玉抽了下鼻子,叫人停下来买了一点。

    五香豆,也叫茴香豆。

    就是后来鲁迅笔下孔乙己喜欢吃的那种下酒零食。

    蓝玉捏着茴香豆站在街口,因为上元县内涝的缘故,许多客商都到了江宁县。

    县衙里的户房都忙的脚不沾地,他们取代了中介的位置,不仅能收税方便,还能把中介的钱赚到衙门来,给兄弟们发补贴,每个人干劲十足。

    为此还特意借了其他房的书吏一同去帮忙,将来也好按天发补贴。

    这些赶脚的给客商运输货物,到指定的地点,出卖力气赚取一点幸苦费,当然也有用驴来抗货物的,就稍显宽松了些。

    蓝玉捏着豆子,瞧着一辆牛车拉着许多简陋的小棺材走过,他有些诧异。

    待到询问之后,才得知这是育婴堂的尸体。

    无论是大明还是各个朝代,弃婴的现象都较为普遍,于是从宋朝就出现了这种官办公益组织。

    通过政府补助及地方士绅捐款募集资金,建立房舍,专门收养遗弃婴儿。

    育婴堂聘请奶妈进行喂养,并对幼儿进行启蒙教育,根据其综合情况安排领养。

    因为育婴堂收养的孩子大都身患疾病或残疾,常有医治无效而死亡的,则会统一安葬到义冢中,也就是漏泽园。

    这是从宋朝遗留下来的官方公墓,专门埋葬无主的尸骨以及家贫无葬地者。

    大明才建立不久,朱元璋下令各地兴建义冢,南京城外也有,多是靠着和尚们进行管理。

    这样不仅能在安葬的时候有佛法普渡,更多的也能宽慰活着的人,最重要的是避免尸体无人处理,容易出现疫病。

    按照胡人的习俗是火葬或者水葬,朱元璋当皇帝后闻到了烧尸体的味道很是不爽,自古以来入土为安,便下旨废弃这两种葬法。

    并且在大明律当中规定火化或者水葬,打一百棍子,除非是死在远离家乡的地盘,子孙不能归葬,才能悉听尊便。

    主要是尸体被填埋在沟壑之中,漂泊在江湖水之上,暴露在大街小巷,任凭鸟雀的叼啄,蚂蚁的,随着时间日渐腐朽,臭味熏天。

    没有人对死后的人进行及时掩埋和安葬,时间一长,尸体腐烂的气味散发到空气中,更会引发瘟疫等群体性疾病。

    最重要是建立公墓是朱元璋能够稳固自身统治的政权的一种手段,可以让手底下的百姓安心,同时也能净化环境。

    大多数人都对自己身后事极为关心。

    老朱还下令叫本地官员给与掩埋尸体的人给与经济报酬,以此来酬劳他们,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同理死在监牢里的人没家属领走,也有这种待遇。

    蓝玉嚼着茴香豆,数着车子上的小棺材,码的整齐摞起来一共五个。

    说实在的,以前他也没什么心思站在街上观察,脑子想的全都是打仗封爵,最好能跟他姐夫一样,当上个国公,死了被追封为王爷,这辈子就值了!

    现在跟着王布犁溜达,他发现原来治理百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刁民”过多。

    当然了,蓝玉这种情况就属于在火车上问乘客你买没买到票一个采取标本的样子。

    王布犁这个典史的位置,接触的很少有良民的。

    因为良民一般都好好过日子,谁愿意跟官府打交道啊!

    咕噜咕噜。

    过去一帮拉着砖瓦的人。

    前头一个人肩上拽着绳子,中间是独轮车,上面装着砖瓦石灰等,后面一个人扶着车把子,二人配合着往目的地走。

    蓝玉站在街上一会就瞧见各色百姓走过,看样子南京城是越发的繁荣起来了。

    王布犁坐在椅子上放下手中的毛笔,思索着如何打发走蓝玉。

    这种纠缠,属实是癞蛤蟆上脚面子,不咬人他恶心人呐!

    就在思考当中,蓝玉进来自顾自的坐在一旁,手里攥着包茴香豆的纸:“吃吗?”

    “没胃口。”

    王布犁合上自己的册子,溜达了两步,站定:

    “蓝佥事,你觉得陛下是准备先打辽东呢,还是先打云南?”

    一听这个,蓝玉连忙把茴香豆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自己的手:

    “依我之见,应该是先打云南,灭掉这股子元兵。

    去岁派去的使者,被他们给砍了,这是没把咱的大明放在眼里,这不干死他们?

    不杀了元鞑子,将来我大明使者出行,岂不是人人都能杀。”

    王布犁轻微颔首,目前而言,云南元兵孤立无援,只占据了一个地利。

    现在看来朱元璋等善于打仗之人,眼光都是有的。

    “你闹了这么久,陛下为什么不同意出兵呢?”

    蓝玉说了一些后勤等方面的缘故,大明目前是不缺士卒的,只是云南那个地界地形不是很好。

    “这样啊。”

    王布犁却是认为朱元璋自从上次大败之后,性子就变得谨慎起来了。

    所以才会主打一个按兵不动。

    如今蓝玉这么上蹿下跳,除了他自己的缘故,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他啊?

    王布犁又开始溜达,能让蓝玉心甘情愿前后奔走的,那就剩下朱标一个人了。

    朱标又是受谁的影响?

    答案显而易见。

    王布犁再次站定,理清楚了这里面的逻辑。

    所以说,蓝玉跳来跳去是朱元璋在背后受益的,就是想要看看朝中之人会不会主张他放弃先前的和平争取的策略,进而改为武统呗?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愿意隐藏在幕后这么玩是吧?

    不过王布犁哑然一笑,他也是这种人,大家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蓝玉的目的过于明显了些。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善于隐藏。

    要不然后期怎么能那么嚣张跋扈呢?

    依照老朱的高度敏感的性子,他连跟随他打天下的那些老帅们都能狠心赐死,更不用说你一个能直接威胁朱允炆顺利继位,还手握军权之人了。

    因为老朱觉得以朱允炆的性子,根本就控制不住下面那些骄兵悍将,索性都搞死了。

    改变老朱的是什么学历史以及见识才变成那个样子吗?

    不是。

    是权力改变了他!

    蓝玉见王布犁止住脚步,以为他想出来了什么好办法,脸上极为期待王布犁的后话。

    “你既然提出了难点,可有没有解决办法啊?”

    “这些事自然是该户部以及胡相等人去操心,我只管他们准备好了,打仗就好。”

    在王布犁看来,打仗是一件非常烧钱的事情。

    除非朱元璋能够像章总那样打大小金川,被底下的人搞成“百万漕工衣食所系”那种模式才能赚钱。

    大家都有的赚,只不过朝廷亏钱罢了。

    “夜秦淮虽然火爆,但客人那些银子,想要支撑一场局部战事,怕是很难的。

    今年赋税还没有收上来,再加上往广西调兵,后勤道路可是修好了,广西那些土司们是否会协助出兵?

    如此种种,你作为一名将军,怎么能完全靠着别人呢,若是独自执掌一军,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

    至于你先前说要印大明宝钞的事情,你买茴香豆也花钱了吧。

    若是前些日子买的话,还能更便宜些,现在的宝钞已经贬值了。”

    蓝玉以前也是不怎么花钱的,只不过这些日子跟在王布犁身边,也踹了不少宝钞。

    只不过他都是拿出去花,剩下的都赏给摊主了,根本就懒得让他们找钱。

    咱的目标将来可是国公爷,根本就不缺这点钱。

    “贬值的话会如何?”

    “大明宝钞越来越不值钱,百姓就越想着把手里的宝钞全都花出去,如此一来,茴香豆的价格就会越来越高,最终变成一贯宝钞也买不起一颗茴香豆的局面。

    然后百姓就会如同元末一样,全都造大明的反呗,还能咋滴?”

    蓝玉对于经济属实是一窍不通,听完王布犁的科普,他仔细回想了一二,元末的宝钞就变得不值钱了,然后什么都买不到,大家都不愿意收。

    许多人便开始加入义军当中。

    蓝玉靠在椅子上,颇有些无奈。

    愿不得陛下不愿意轻易打仗,现在大明取代了大元,绝不能走上大元的老路。

    “这便是那些文官们不愿意打仗的缘故?”

    “屁。”王布犁毫不客气的道:

    “他们懂个屁的经济运行,反对打仗不过是不想让你们这帮武夫爬到他们头上去。”

    蓝玉愕然,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是的是的,他们要是懂这些个,早就拿出来反驳咱了。

    就知道拿洪武五年那场战败之事举例,说大明经不起折腾,所以陛下才会束手束脚的。”

    王布犁对于朱元璋先前想要谨慎应对,又突然间转为激进派,着实是让他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让他转变了想法。

    不过按照朱元璋执政喜欢拍脑袋的缘故,王布犁也表示理解。

    毕竟就算是朱元璋自己个也不会真的按照他制定的规矩,严格的执行下去。

    他是天子,说一不二,谁能遏制住他的权力呢?

    想要遏制住他的,怕是九族都是被租来的。

    “就算你有好计策又有什么办法呢?”王布犁摊手道:“朝廷需要大量钱财来支撑战事的延续。”

    蓝玉摇摇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事情不是这么个干法。”

    “除非。”王布犁止住了话头。

    “军师,你快说啊。”

    蓝玉可是通读三国演义的,知道谋士一般说出这话,就是心中有了好主意,只不过风险很大。

    “不能说,这是连带九族的办法。”

    王布犁重新坐在椅子上:“我还没有同公主成亲呢,更没活够呢。”

    听到如此形容,蓝玉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

    他清楚的知道王布犁并不是信口开河。

    要是论对比的话,此计一定是毒计,怕是得贾诩那种程度的。

    所以王布犁才会如此瞻前顾后。

    蓝玉双手捏了又松,也开始纠结。

    要不要搏一搏!

    一旦成功那就是泼天的富贵。

    一旦失败,怕是自己的性命不保。

    陛下制定的军法严苛,纵然是自己的姐夫求情,陛下都不在饶恕他的部下的。

    初起兵时,粮食不足,下令禁酒,胡大海统军攻越,其子犯令,王恺请勿杀以安大海心。

    陛下以为宁可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法不行,亲手执行死刑。

    赵仲中是起兵时勋旧,奉令守安庆,陈友谅来攻,弃城逃走,常遇春求情,陛下也说果:“法不行,无以惩后。”

    下令用弓弦缢死,留他个全尸。

    这些都是蓝玉亲眼见识过的。

    王布犁见蓝玉这般纠结,心里微微有些得意。

    叫你老在我这装无耻,那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无耻。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王布犁站起身来都要下班了,才见蓝玉拦住他,双目有些通红:“咱想明白了。”

    “想明白就好,机会多的是,不在乎这一点。”

    蓝玉却是攥住王布犁的胳膊:“请你教我。”

    “嗯?”

    王布犁看着蓝玉,颇为严肃的道:“蓝佥事,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咱蓝玉不愿意一直都当先锋,当别人的副将,咱要当就当主将,想当主将,就得有拿得出手的战机,抓住别人不敢博的地方。”

    听着蓝玉如此郑重的话,王布犁也并没有松口:

    “蓝佥事确实是志气大,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佩服。

    可朝中那么多老将,纵然是你听了我这个诛九族的计策,可凭什么主将就是你的呢?

    你万一为了证明自己,一股气直冲进云南,一路上战无不胜,结果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掉进他们的包围圈当中,还不是要其余老将来救。”

    蓝玉轻微颔首:“你说的对,即使这一次攻打云南,咱当不上主将,可也想要当个副将。

    机会都是自己博出来的,你与我说这个毒计,咱一个人抗,绝不把你供出来。”

    “行行行。”

    蓝玉脸上带着笑容,却又听到:“你发誓。”

    面对王布犁如此要求,蓝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明白这条毒计是真的毒,要不然王布犁也不会如此重视。

    他对着上天开始发誓。

    王布犁见蓝玉这都难不住,只能叫他把耳朵附过来。

    待到蓝玉听完之后,脸色煞白。

    他喃喃不能自语,饶是自己胆子大,可听到王布犁出的这个“毒计”,他依旧是有些站不稳。

    “你果然没骗我。”

    蓝玉扶着椅子深呼一口气:“这果然是诛九族的计策,咱彻底服气了。”

    “行了,计策呢,咱这个军师也给你说了,至于执行不执行,就看蓝佥事是不是真的想要拉上九族搏一搏。”

    “嗯。”

    蓝玉也不在纠缠,随即大踏步的出了门。

    王布犁瞧着蓝玉远去,总算是把他打发走了。

    蒋环站在门口一脸的懵逼,他恰巧听到王布犁二人最后的对话,端着茶壶不知道能不能进。

    王布犁见蒋环这种窘迫模样,招呼他把自己的小黑子牵来要下班回家了。

    “是,驸马爷。”

    “嗯。”王布犁见蒋环这个逼样,笑了笑:

    “老子吓唬他呢,叫他天天缠着老子,正好把他支走。”

    蒋环也明白王布犁指定是夸大说法,逼蓝玉走。

    就以现在陛下对驸马爷的重视程度,他会走到那种被诛九族的地步吗?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蓝玉回了家之后开始喝酒,他的三位夫人都很担心,打发了孩子之后,便都坐在一旁。

    “不用管咱,咱是再想事情。”

    “既然驸马不想出主意,夫君不必每日都去,徒徒惹的人心烦。”牧夫人又给他倒了杯酒轻声劝道。

    “不,驸马给我出了个绝佳的主意,但咱有点害怕不敢干了。”

    “啊?”

    三个夫人没成想王布犁出的主意,竟然会是这样。

    蓝玉把青瓷小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环顾几位夫人的面孔:

    “这个主意是真的好啊,可好就好在,容易死全家,不,是诛九族。”

    听到这话,三个夫人大吃一惊。

    “夫君,王布犁这是要害你啊!”

    “对对对,哪有出这种主意的。”

    “你们知道个屁,咱真的知道驸马一出手就是大的,绝佳的好主意。”蓝玉脸上带着笑意,他求来了这个计策,但现在又变得束手束脚。

    三个夫人连忙劝蓝玉不要想不开。

    这是什么破主意啊,没必要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上。

    更何况她们觉得自家夫君疯魔了,应该叫人给来看一看。

    那王布犁家里医学传承那么厉害,连不治之症都能治好喽。

    万一这几日是他给自家夫君下了疯魔蛊,搞得他竟然说这胡话。

    “不可能诛九族的。”还得是一直没有生孩子的胡夫人脑袋清醒一些:

    “夫君是太子妃的妻舅,太子殿下都在夫君九族的范围之内。”

    听到这话,蓝玉确实哼笑了一声,确实如此,说他自己个钻了牛角尖了。

    他的几个外甥、外甥女都都跑不了的。

    开平王一家对于陛下,那也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想到这里,蓝玉把手中的酒杯一摔,大叫一声:“好主意,咱干了!”

    除了自己说这个主意之外,天底下还有别人能说吗?

    蓝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也就是曹国公一家了。

    “别别别。”

    胡夫人本想着宽慰自家丈夫,又没想着真要攒得他干这件事啊!

    “夫君,三思啊!”

    蓝玉却是搂过胡夫人狠狠的亲了一口,大笑道:

    “合该咱立下这大功劳,别人没这个胆子。”

    蓝玉其实挺帅的,然后在床榻之上狠狠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三位夫人。

    皇宫内的朱元璋看着王布犁与蓝玉之间的对话,他的好奇心也完全被勾起来了。

    这小子到底是再卖什么官子?

    还他娘的诛九族的计策,想想就刺激啊!

    愿不得一向以胆子大著称的蓝玉都给唬住了。

    朱元璋倒是很期待,王布犁到底说了什么话,以至于检校完全都不知道。

    “爹,我猜是妹夫嫌弃我舅舅烦了,所以才故意夸大出个主意。”

    朱标可不觉得王布犁会胡乱出主意。

    什么他娘的诛九族的计策?

    最大的可能只能是:谋反!

    但朱标稍微思索一二,根本就不可能。

    真要是谋反,蓝玉自己个都得押着王布犁进宫来请求他大义灭亲。

    蓝玉也用不着如此纠结。

    蓝玉可是他这个太子的铁杆心腹。

    “哈哈哈。”朱元璋开始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了:

    “咱就等着,看看蓝玉会纠结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

    尽管蓝玉身体有些疲惫,但整个人都被亢奋的情绪给支撑着。

    一大早他就进宫去面见太子朱标。

    朱标正在吃早饭,见蓝玉来的如此早,微微挑眉:

    “今日如何没去江宁县县衙问策,反倒来我这里了,莫不是有好计策了?”

    蓝玉哐当跪下,磕头道:

    “太子殿下,臣有一策可平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