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虎仲先生突然出手,连芒寅都惊呆,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虎仲先生道:“吾等之事不宜他人知道。”

    芒寅道:“可方才先生已言吾为芒氏大子。”

    虎仲先生道:“故需毙之。”

    “那吾等为何不言,却要言而毙之?”芒寅一脸茫然。

    “这人太守规矩,必要依规而行。此乱世取死之道。”虎仲先生冷酷地道。

    芒寅还待要问,虎仲先生道:“先套上车,吾等上车后细谈。”

    两人到了后院,挑出四匹好马,驾上车驾,牵出门外。正与一人迎头相撞,那人衣冠不整,想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见两人驾车出门,喝道:“尔等何人,敢盗驿车!”

    虎仲先生上前道:“节符在此,征用驿车。”一手伸到怀中似去掏符,另一手猝然抬起,手中马策正中那人头顶,那人来不及反应,倒在门边。虎仲一面跳上车,一面叫道:“速上车离开。”芒寅虽然惊骇莫名,却也迅速跳上车,虎仲先生用策扎了一下马股,四匹马立即以快步跑起来,车驾飞驶而去,只留下一道烟尘,两具尸身。

    车驾驶出很远,虎仲先生见芒寅还未从惊骇中恢复过来,便道:“大子初历艰难,未尝世间疾苦。乱世之中,最忌婆心。以汝之意,吾等本有节符,可征驿车,为何偏要行凶。但大子可知征驿车之难。大子节符乃总领城外军马,征不得此驿。如要征驿车,先需到北乡军验符,将军交与司马;司马验符,达于驿站;驿吏验符,整备文牍,一一齐全,方得车出。待得事了,明日今时尚不得出!”

    芒寅道:“先生思虑,非吾能及。敢问先生,既出人命,当何以善后?”

    虎仲先生道:“方今战乱,驿中只有少许驿卒。乡里主司必在军中,如无关大碍,谁肯上报;次者,就能上报,乡里何干?平日依序知会大梁门尉,今值战乱,门尉们各守城池而不及,何暇得顾区区命案;又次,就门尉遣人推案,谁人知吾二人弃舟,必也米商三船袭击。与吾等何干?待其知所谓米商乃大梁尉,其案必不了了之。大子勿忧。”

    芒寅道:“现吾等车驾已备,当取何道而往,全凭先生作主。”

    虎仲先生道:“此驷颇壮,行百里必无防碍。吾等只沿大道直驰陈留,不过鸡鸣可至。”

    此时中天月轮正明,虎仲先生驾车很快就上了大梁周围的驰道。丝缰轻抖,四马如飞,但车身平稳,并不剧烈摇晃。芒寅喝彩道:“先生御术亦神矣!”

    虎仲先生道:“车右先生虽以车名,论御术却不及吾。君上自己甚爱御车,故吾不得为君上御。得观吾之御,大子实其首也。”

    芒寅道:“寅也有幸,得睹先生神御。若得常随先生,日进其学术,实吾之幸也。”

    虎仲先生道:“吾身侍芒氏,大子芒氏之继也,何出此言。”

    芒寅道:“子曰三十而立,寅年过三旬,德不建,功不立,业不就,一事无成。思之可叹。非无名师指教,奈朽木之质何!”

    虎仲先生道:“大子如为朽木,某当奈何?大子不可过谦,过谦则近于傲。此车仅吾二人,大子有言,但说不妨。”

    芒寅道:“如先生所知,先母生寅与亥,后母生辰、未与申,又有庶出多子。后母虽待寅与亥如己出,奈辰等心中颇不服。而寅又愚钝,非比辰弟闻一知十,能为父臂膊;每思至此,常怀愧疚。”

    虎仲先生眼睛望着前方,用心调度着四匹马。芒寅停下后,却不见虎仲先生回言。芒寅又道:“先生可闻吾言?”

    虎仲先生作出恍然的神情,道:“啊,适有所思,未及答应。大子恕罪。”

    芒寅道:“先生有何指教?”

    虎仲先生道:“此次主上出阵,可曾携辰公子同往?”

    芒寅道:“不曾。”

    虎仲先生道:“可曾令辰公子管家?”

    芒寅道:“不曾。”

    虎仲先生道:“大子管家,夫人可有干预?”

    芒寅道:“不曾。”

    虎仲先生道:“大子管家,辰公子等可有不服?”

    芒寅道:“心虽不服,并不外露。”

    虎仲先生道:“如此,则大子固不宜继芒氏也。”

    芒寅语气大变,急道:“先生何出此言?”

    虎仲先生道:“夫家主,内睦兄弟,外和亲戚,上奉家国,下养庶人。胸怀如天地,行动似日月,坦坦荡荡,不介纤尘。兄弟有隙,以亲和之;家国有难,以身赴之;舍己为人,大公无私。休言离隙之机未显,即或有郦姬之变,舜象之行,犹当以孝处之,以亲和之。今大子无故多疑,何以当芒氏再兴之任!”

    芒寅没想到自己一席肺腑之言,引来不留一点情面的数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虎仲先生也不再言语,一心驾车急驰。芒寅心情复杂,既悔自己不该情归匪人,虚掷一片真心,又恨虎仲先生面对自己如此明显的表白,竟毫无感动。悔恨交加,大脑一片空白,任由寒风扑面,车轮辚辚,只又手扶轼,身体一动不动。只到耳听得虎仲先生大声道:“大子亲临!”车驾停下,才清醒过来。

    眼前一座小城,城门上黑影忽忽。隐隐有声音传来:“暗中难见,请大子近前!”

    虎仲先生大声道:“请陈留大夫上城。”自己下车,要牵着车向前,芒寅似乎这时才想过味来,也急忙跳下车,在车左跟随。走到城下时,城上举了火向下照,有认识的,道:“是大子,……还有虎仲先生。快,快去催催大夫!……大子稍待,大夫一有令,吾等立即开城。”

    少时陈留大夫上了城,见是二人,立即开城,将二人迎入,道:“二位贵人夤夜来此,必有要务。为何一身短褐?且请至府奉酒。”。

    虎仲大夫截道:“事势急迫,运粮车可曾运出?”

    陈留大夫道:“原来是这事,何劳二位驾临。今晨粮车已经发出了……如何?有何变故?”

    虎仲先生道:“预定今夜歇息何处?”

    陈留大夫道:“从陈留至大梁,只有新里一处有邑。何能有别处?”

    虎仲先生惊道:“每年运粮均如此吗?”

    陈留大夫道:“往常太平时节,多取大道,过启封仙人庄,或老丘小黄。今值战乱,故以直径斜趋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