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门时,又经历了一番礼仪上的争执,最终还是以宾主之礼,双方穿庭升堂。芒氏的门客们早早聚在堂前,见芒氏父子归来,自动在堂下列班。堂上早已立好屏风,屏风前设架案,以便供放节钺虎符。这三样圣物交给事先挑选好的六名门客,既精细又彪悍,这些东西以后就专门由他们轮流护持。这六人先持三物在堂前阶上站立,芒卯和魏齐带着芒氏族人和门客在阶下进礼、奠酒;再由魏齐主持将三物安位。六人便在屏风前的案架两旁侍立。一通忙乱过后,芒亥报请入席就餐,神圣的忙碌这才停了下来。

    芒卯和魏齐的席位摆在暖阁,门客们与他们不在一间房中,芒氏三子则在下面安席、斟酒、侍候。两人食罢,三子收了食案,为两人摆上清酒,退出到外间,轮流回屋吃饭。魏齐道:“少时家下到来,可告知在堂前侍候。”三子应喏。

    芒卯道:“夜来启封火起,宫中可有旨意!”

    魏齐道:“难啊,将军。大王、龙阳君,混在一起。还有一群女人……突然火光冲天,……言不能及,言不能及!”

    芒卯问道:“边报如何?”

    魏齐道:“尚压在府下,某已命家下即刻送至。”

    芒卯道:“魏相其略言之。”

    魏齐道:“启封日入即禁,并无异样。岂料黄昏秦人大至,城南驿先报敌情,启封随后亦至。而后再无音讯。四下放出探报,天暗难得确信。子夜火熄,想启封已陷。”

    芒卯道:“某夜斋戒,仅闻声息,却不知其详。难得相国于万难之中,砥柱中流,虽古之名臣,何以加之。……敢问魏相,昨夜大王可曾提及段子?”

    魏齐一拍大腿,道:“若非将军提及,齐险些忘记。昨夜龙阳君在侧,大王怎会露出一个‘段’字。不过段子乃大王钦点,这万万没错。万乞将军成全。”

    芒卯道:“魏相思之,日前议定,必以大兵临敌,齐之以武卒,以大子统其兵,以次子充陷阵,以季子荷粮草,以求一逞。成则功归段子,败则罪在某一人。而今计将安出?”

    魏齐道:“计有何阻?”

    芒卯道:“魏相请看,秦人兵临启封,眼见已然启封失陷,秦锋已及大梁,城郊示警,城门关闭。此时城外之兵已不及调动,城内武卒更不得出城,芒氏只大子昨夜侥幸出城,二三子均在城内,兵符不备,以何为战?”

    魏齐道:“令大子昨日出城已携节符,将军不知?”

    芒卯道:“犬子昨日蒙魏相恩准,请节符出城,总领城外各兵。彼时秦人尚在郊外,吾等尚可从容布置。现秦已近大梁五十里,有何余裕排兵布阵。就连将城外各乡连成一气都难矣!”

    魏齐叹息道:“不意形势糜烂至此。如此将军有何策?”

    芒卯道:“魏相且恕某直言之罪。秦破启封,实出人意料。此时休言出兵击敌,便是固守城池,也是险之又险。依某之见,段子之事且暂放,先议固守之事如何?”

    魏齐道:“固守大梁,全赖将军威德,与齐何干!”

    芒卯道:“某与君,一将一相,魏相何能推辞!”

    魏齐道:“但奉将军之命耳,齐无不从。”

    芒卯闻言,即避席行礼道:“如此,某深荷相国之恩!”

    魏齐也避席回礼,道:“太庙之中,王已宣言,阃之外,将军主之。齐何人也,敢不从将军之命,何恩之有!”

    芒卯就于魏齐案上取盏,转身要去斟酒,魏齐连忙叫道:“齐何人也,齐何人也,敢烦将军之劳!”声音惊动了门外侍候的芒辰和芒未,两人进门行礼,赶上前,为两人斟上酒。芒、魏两人入席,举酒示意,各自饮下。芒家两子再行斟上。两人连饮数盏,不觉面红。芒卯令二子将酒瓮抬到魏齐席前,将两子斥退,自己则把食案搬过去与魏齐同席,给两人各斟一盏,举示道:“魏相高德巍巍,国家柱石。某寄食一方,得保首领,实有赖之!”

    魏齐也举酒道:“将军自经秦王荐于魏,二十余年,先王倚重,今王推崇,出将入卿,位极人臣。天下士子,无不奉为楷模,朝夕摹画者多有。”

    两人各饮一口,芒卯随道:“魏相掌国十年,于今王犹为亲近,朝中多旧人。今又得段子掌兵,异日愿勿相忘!”

    魏齐道:“齐虽是魏胄,血缘实希,徒有虚名耳。委于宫中,惟嚼草料,但求得王心,顺王意,得死归龛,平生之志已足!”

    芒卯大笑道:“魏相差矣!段子何人哉,而出相国门下,恩宠绵长,岂有穷尽!”

    魏齐闻言惊诧道:“段子何德,得将军如此另眼相待?”

    芒卯瞪大眼睛,道:“魏相何欺焉!门下之人,相国焉得不知!”

    魏齐道:“段子其人实寓舍下,但为王所托耳,并无深交。愿将军言其详!”

    芒卯道:“段子与某素昧平生,段子何德,某何以知之!今需相国言其德行,某也好量才录用,不负相国所托。”

    魏齐嘻嘻一笑,道:“将军差矣。齐向日曾言,王但求段子立功,得司于武库,非有领兵陷阵之能也,何才可量?”

    芒卯道:“相国差矣。相国既令某荐段子于阵,某必得其情,方书得荐语。莫不成直书‘段子,魏相亲近,魏王所依,堪领大任。’故某请在相国台下,讨个评语,才好把这事给应付过去啊!”

    魏齐闻言沉吟不语,芒卯道:“莫非相国有难言之隐,如此便请相国草荐书,某当副之。”

    魏齐似乎突然醒悟过来,道:“非也非也,齐不言,并非有难言之隐,实有所思。将军所言甚是,若不得的评,或评而不确,焉能塞天下士子之口。只是齐与段子言浅交轻,又与军旅之事一概不通,有何评语可献。”

    芒卯道:“如此,却该奈何!……莫若,相国但言所观其德行,某斗胆考语一番,如有不妥,尽有相国指教。如此方上不负大王之恩,下不负相国之托。愿相国成全。”

    魏齐又沉吟半饷,方道:“将军之计甚妙。只齐粗钝愚鲁,言不达意,恐失将军所望。”

    芒卯道:“事已至此,非此不办。如不能于日晡前递上荐书,段子之事休矣。”

    魏齐道:“为何如此匆忙?”

    芒卯道:“将军府今日就需发布首要职司。段子如不在其中,何以见其才德,而立大功?愿相国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