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不意听来听去,只听到这个,心下有些失望。仲岳以眼暗示信陵君,信陵君会意,道:“令昆仲想是饥疲,营中甚是狼狈,不得佳肴。但得薄粥,聊备充饥。营务在身,不得奉陪,敢请仲岳先生相代。”仲岳起身,道:“君上有命,敢不从之。大梁尉旅途劳顿,又兼怒气攻心,实不堪再坐营中,愿以一帐息之。”

    信陵君道:“分配房舍,乃张卿所司。现张卿正与众公子聚,如之奈何?”

    仲岳先生道:“以臣所知,郑公子养伤之所,倒还清静。可备一席,聊以暂息。待张卿归来,再行调和。”

    信陵君道:“此议甚善。”又对大梁尉道:“郑公子乃一武卒,日前非郑公子舍命相救,吾身几不保矣。被创甚重,幸得仲岳先生妙手,已然向痊。现邻仲岳先生而居,无人打扰。小城阵中陋易,愿勿介意。”

    大梁尉起身礼道:“臣无状,行为悖逆,万死难赎。何敢于阵中安卧!”

    信陵君道:“大梁尉忠勤国事,无人不知。今有小恙,何惜片刻之息,以存有用之身。”

    大梁尉再三逊谢,信陵君不许,方随仲岳先生离开,二吕也跟在后面。

    信陵君见人已去远,周围只剩下自己门客,遂问道:“启封之事如何毫无警讯?”

    长于外事的郭先生拱手道:“臣适才得启封内报,秦军于昨夜陷城。”

    信陵君眼光一亮,道:“何人来报?可是出自启封?可否邀来一见?”

    郭先生道:“其人乃臣族子,盖驿卒尔。势窘来投,现在营中,君上如召,即可来见。”

    信陵君道:“先生且言其说,少时召见。”一面请一位与郭少见过面的门客去请郭少。

    郭先生道:“臣于黄昏见其人狼狈,勿勿一语,亦未得其详,故亦未报与君上。”

    信陵君道:“先生但言其所知。”

    郭先生道:“其人但言,昨晨秦军突然而至。所有人等,俱集一处,无人得出,故沿途了无音讯。他在围中饥渴一日,方得乘隙逃出。”

    正说之间,郭少已经带到。其人面色憔悴,满身尘土。闻听信陵君召见,又有几碗粟米下肚,倒也打起了十分精神,在阶下就远远地匍匐在地,口称:“启西驿卒郭仲谨奉召来见!”信陵君命郭先生引至堂上,就命在郭先生肩下坐下。

    信陵君道:“可将这两日遇秦经过大略言来。”

    郭仲谨道:“昨日,吾驿中诸人集于一处,尚未飧食,忽闻得脚步声响,正欲出驿观瞧,秦军已闯入门来。吾等五人,尚未及起,已为所禽。就割吾衣将吾等缚起,掷于堂内。只耳闻有车马之声而过,却不得眼见。吾等被缚一日,至夜间闻启封杀声。今晨有乡人至驿,见吾等状,乃解缚相救,方逃得性命。”

    郭先生问道:“从昨晨至今晨,汝等被缚竟日?”

    郭仲谨道:“正是!”

    郭先生道:“驿中车马粮草……”

    郭仲谨道:“俱为秦人所掳。”

    信陵君闻言叹息不止,问道:“可知秦军何人为将?”

    郭仲谨道:“不知。”

    正言之间,张辄上至堂上,敬礼道:“臣已奉君命飨诸公子,俱至营中设帐安歇。”

    信陵君道:“诸公子入营,不可过逸,亦不可如下卒之劳。设帐安歇,正当其分。张先生调配恰如其分。”又转向郭仲谨,道:“此郭先生之族子仲谨,启西驿卒,方从秦军逃出,投奔郭先生。此前正言说与启西遇秦军事。”

    张辄听了,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哦,敢闻其详。”

    信陵君道:“仲谨可再言之。”

    郭仲谨说过一遍,回忆起更多细节,道:“昨日,吾驿中人应名已过,聚于驿中炊食。那日驿中火种熄灭,大家说回家取火种,驿吏崔伯言可钻木取火。吾等感觉新奇,遂围而观之。我们就院中取了些枯叶,崔伯取一弓弦缠于一根木条上,在另一个木条上这样来回钻。良久出烟,出火,点燃了枯叶,点着了火。吾等俱大笑,就院内井中取水烹粟。粟未熟,闻门外有多人脚步声响。崔伯言,大清早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要我们出去看看。封三黑起身开门,门开时一声惊叫。我们都抬起头观望,一众秦军已经冲进门来。我们开始还未识何事,有人大喊‘秦军来了’,我们方悟,但已被夹戟及身。三四个人侍候一个,都把吾等压在地上,不得动弹。剥去上衣,扯成条,把吾等手足一一缚起。抬到堂上,用席掩盖。吾等谁也不敢动,只耳闻得外边声响,也说不清是什么。后来声音没了,天暗下去了,又突然远远传来喊杀声。这时听到崔伯道:‘启封完了。’吾等方悟秦军是从启西驿奔启封而去。再后来,天亮了,有乡人入驿来,喊叫‘大吏何在’。吾等这才缓回气来。崔伯叫起来。乡人上堂,将吾等一一解释。崔伯言,驿中已经不可再驻,要吾等分头寻亲投靠。吾知大父在长城外军中,遂奔来投靠。”

    张辄问道:“从昨至今竟日,子全为所缚,为席所掩?”

    郭仲谨道:“正是。”

    张辄问道:“所缚处可得观否?”

    郭仲谨道:“君上面前揎衣露体,恐大不敬。”

    信陵君道:“急则从权,与礼何伤。愿仲谨勿辞。”

    郭仲谨遂解开衣襟,但见从胸至臂,青紫犹存。张辄一一抚看,叹息不止:“何缚之紧也!腿上可还有?”

    郭仲谨又解开腰带,整个露出身体。小腿从膝以下亦俱青紫。张辄问道:“所用何衣?”

    郭仲谨答:“时常所着粗麻。”

    张辄道:“皮甲何在?”

    郭仲谨道:“小子无有皮甲。”

    见张辄露出疑问的表情,郭先生代答道:“此子虽充驿站,却非武卒;驿中但食二餐而已。”

    信陵君问:“可曾一试?”

    郭先生道:“吾魏数年未补武卒,虽有其心,奈时势何!”

    张辄道:“如非措手不及,尔意如何抗之?”

    郭仲谨道:“堂上有戟、棍、弩、箭,或可一搏。”

    信陵君点头道:“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