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鄙诧异地看向信陵君,良久道:“大梁尉无恙?”

    信陵君也望向晋鄙,沉重地点点头道:“喏!”

    晋鄙凝重地问道:“此乃大梁尉之谋也?”

    信陵君道:“喏!”

    晋鄙道:“何策也?”

    信陵君道:“破家为国!”

    晋鄙长舒一口气,沉吟片刻,道:“此非大梁尉之谋也,必有他人教之。”

    信陵君道:“芒卯将军之策也。”

    晋鄙道:“果然为智囊之策……”

    信陵君道:“大夫何疑?”

    晋鄙道:“公子所传之言,必有不详不尽之处。臣请公子尽言其详,可乎?”

    信陵君道:“非孤不详不尽也,实在关系重大,孤亦不能尽知也。待入府后,由诸先生详加释说。”

    晋鄙道:“敬喏!”

    远远的,小城已经在望。不久城上传来哨兵的喝令:“何人?”

    晋鄙叫道:“将军回城!”马车在离城五十步外改为慢步,驰入城中,直奔城主府。到了府门口,信陵君与晋鄙跳下车,在门前略一揖让,即先后进了门,直上大堂。廊下有门客留守,见两人上堂,急忙上前迎接。信陵君道:“请张先生、仲岳先生来书房议事。”随即两人进入书房,再次见礼后,信陵君坐在上首,晋鄙在下首坐下。

    信陵君道:“非无忌敢欺大夫也。实其中关系非小,不得入六耳也。”

    晋鄙立即站起道:“且止!”出门观察片刻才转回来,重新坐下,道:“四周无人,公子可言其详。”

    信陵君双手扶膝,定一定神,道:“大夫须知,大梁尉言,朝中对城外大军……欲尽驱之与秦斗。”

    晋鄙道:“是不出臣之意也。”

    信陵君道:“小子年少,心怀不忍,欲解魏民于死地。故与士众议之。”

    晋鄙道:“公子仁心,可动天地。”

    信陵君道:“众议得三策:其上,收十万大军于大梁城外,内外相应,必也破秦;其中,军就地遣散,各归乡土;其下,急行蹑秦,缓与之战。”

    晋鄙道:“而三策之要,在于军粮充足。故公子遣使入圃田征粮,以运军中听用。”

    信陵君道:“大夫洞见!”

    晋鄙道:“圃田乃王田,少府所司,宫室所出。何得挪为他用?”

    信陵君道:“是故以孤所封为质。”

    晋鄙道:“圃田之出当几何?”

    信陵君道:“圃田千里,庸人耕之,非比农户,其数虽不详,岁入敢不下数百万石。方今秋收,正归仓之继,并无所耗。”

    晋鄙道:“公子故不言也,圃田所出,稻也,祭祀所出,非他粮可比。其有余者,四方争贾,宫室所资也。岂封中之粟所可及也。”

    信陵君道:“此非小子所知也。”

    晋鄙道:“公子当知,五十万石,需车几何?”

    信陵君道:“车乘二十石,日百乘不过二千石。”

    晋鄙道:“然也。五十万石,虽万乘难办,岂区区千乘十万众可备。”

    信陵君道:“大夫既言,必有以教我。”

    晋鄙道:“公子欲从何策?”

    信陵君道:“正未有定。”

    晋鄙道:“愿公子先定其策,再言其他。”

    信陵君道:“敢请大夫为孤一决。”

    晋鄙道:“驱兵入长城,近大梁,以与秦合,虽为上策,惟王所不允也。”

    信陵君道:“何故?”

    晋鄙道:“防民如防贼也。从长城至大梁,沿途皆乡里;又值秋收,粮秣盈野,府库充实。过军十万,必为残贼。此开门揖盗也。大梁之野残破,国之本伐矣。”

    信陵君道:“信喏。”

    晋鄙道:“驱军蹑秦后,坚壁高垒,缓与之合,虽曰斗秦,自斗矣。何谓也?秦人食于魏,魏人亦食于魏;秦人杀魏人,魏人亦杀魏人;秦人隳魏城,魏人亦隳魏城;秦人取魏财货,魏人亦取魏财货。故虽曰斗秦,实自斗也。”

    信陵君正要回应,门外响起告禀声:“臣张辄/岳仲奉命见信陵君。”室内对坐的两人立即起身,穿过大堂,下了台阶,对在阶下敬礼的张辄、仲岳回礼,四人两次礼见过,依次上了东阶,回到书房内。晋鄙还要在信陵君下首坐下,让张辄和仲岳坐对席,张、岳二人固辞不允,最终信陵君道:“大夫及二先生请坐西席,孤于东席请教。”几个礼辞一番,终于按信陵君安排就坐。

    信陵君道:“昨议三策,孤难决断,故大夫为孤一决。大夫以为,上下二策均难可取,中策尚未及言。”

    仲岳道:“愿闻大夫高见。”

    晋鄙道:“略而言之,取上策则伐本,取下策则伐末,皆自伤也。”

    张辄和仲岳一齐礼道:“大夫洞见,切中肯綮!愿大夫但言其可者。”

    晋鄙道:“中策伤财,庭议急战伤民,均非计之得也;两害相权,伤财为轻。然十万之众,遣之非易。若聚而为贼,为祸不小。”

    张辄道:“魏国发兵,非止一日。旧例,归国散军,又何伤也?”

    晋鄙道:“先生有所不知,归国散兵者,国无战乱,乡里父老迎至国境,军士多有功,荣归乡里。方今国临战乱,乡里父老不至,众军无功,一人鼓噪,众必应之,其事贲矣。急战应秦,虽伤天和,实弥隐忧。不得已而为之可也。”

    听到这,信陵君等三人都沉默下来。少时,信陵君道:“小子无知,不明时势,劳大夫下教。”

    晋鄙道:“臣怎敢,惟知无不言,而待君之明断。”

    信陵君道:“孤不忍十万之众,投于必死之地,必欲生魏民,愿大夫善计之!”

    晋鄙思忖片刻道:“十万之众难尽救,取其多半何如?”

    信陵君道:“大夫必有良策!”

    晋鄙道:“君上盍以选军为名,汰其老弱,令归乡里。老弱者,其行圆,其力单,互不相保,必不为患。明日则去父兄,其弟子在军,亦不敢为患。明日则去其孤子有家者,其亦不便为患也。余一二万,若二三万,令赴秦军可也。惟此三日,必得其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