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华阳尉发怒至此,席上之人都急忙离座,急来华阳尉席前劝慰。华阳尉怒气不息,道:“智可及,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杨子道:“王孙且息怒。庶民愚钝,且缓缓开解之。”

    白艮也过来伏拜于地,道:“愿王孙息怒!”

    华阳尉对白艮道:“汝为傧相,且为吾言。”

    白艮转向二吕道:“王孙赐汝富且贵,何不谢之!”

    吕伯无可奈何,只得向上顿首道:“微庶何能,得王孙加顾,但得驱使,万死不辞!”

    华阳尉“噗”地一声笑出来,又正色道:“正要与汝富贵,与死何干。”遂对二吕道:“汝自位于士子之上而色自如,想主司久矣。今与汝言,必能如意。”

    吕伯道:“但听王孙所命,不敢辞。”

    华阳尉指着自己的车右道:“韩氏不申,起自郑,方至华阳,听之可知其详。”

    车右韩不申从座上起,道:“愿议于廊下。”

    华阳尉道:“汝三众且至廊下商议……白先生可参之……诸君请入席,尽兴,尽兴……酒宴已残,且重开之……愿冢宰重开宴席!”

    白艮暗暗向唐叔比了个手势,唐叔遂从鼎中重新取肉,分割,再取食案,命人端上。眼见白艮、二吕、须伯岸跟着韩不申,向西廊下而去,曹包和郑安平跟在后面;韩不申知这二人一直立于二吕之后,也未阻拦。

    一众人远离灯火,在一处月光也照不到地阴暗处立下。韩不申道:“王孙所言无他,正要籍汝之力,往启封贾米。”

    吕伯道:“微庶奉王命往郑运粮,王孙令运粮出郑,奈何?”

    韩不申道:“吾观汝出洛时,必不知秦人开军市于启封。现值变故,当因势利导,变籴为粜,宜也。”

    吕伯道:“敢知其详。”

    韩不申道:“华阳之粮万石,俱由先生运往启封。华阳粮石值三十,至启封值六十,万石可得钱三十万,王孙与先生半分之。归郑时随意所贾,所得尽归先生。”

    吕伯道:“华阳之粮,何以得万石?吾观市坊所贾,不过百十而已。若往乡里采买,又恐不及,且高值。”

    韩不申道:“王孙贾粮,自当齐备,何劳先生采买。先生但赁车运输,可得十万,岂不如意!”

    吕伯道:“微庶与王孙素无识,何以得王孙加顾?”

    韩不申道:“非王孙加顾,适奉其会耳。王孙闻秦人开军市,遂欲贾粮于启封,正待赁车,忽闻先生赁车百乘。想华阳偏鄙,能有车乘几何,先生既赁,王孙自不敢与争,故有请于先生耳。”

    吕伯道:“外邑庶人,固不敢与贵人争。得贵人加顾,自不敢辞。愿听王孙之教。”

    韩不申道:“此间机窍,惟在不令秦人知粮之所发。若秦人知粮自华阳来,其价必贱,而事必败。故万石粮必分数股,一一而行,股或三百,或五百,或一二百,盖以为乡邑庶也。必得石六十而后贾之。”

    吕伯道:“王孙欲离散吾众乎?”

    韩不申道:“非也。华阳乡邑,自作一路,未足为奇;且乡里相助,亦常情也;华阳有卒护卫,亦非始于今日。故不必离散,但伪作近日相识耳。”

    吕伯道:“吾族入郑贾粮,欲以为常也。与启封贾粮,权也。完王孙之事后,愿仍往郑也。”

    韩不申道:“又何难哉!得王孙之助,常贾于郑,又何难哉!”

    吕伯道:“既如此,愿听王孙之命。”

    韩不申道:“今日日暮,且歇息一宿。旦日车集,俱汇于华阳城南门外,自有戍卫引入运粮。石付三十五钱。”

    吕伯道:“入城即付乎?万石值三十五万钱,区区微庶,何以付之?”

    韩不申冷笑道:“三十五万钱不过七十金。洛邑吕氏,岂在话下。”

    吕伯道:“族中但允百乘之粮,随身所带不过十金,昨日赁车已去其太半,今余不过三五金耳。”

    韩不申道:“无妨。白氏久在华阳,王孙所深信者也。可白氏为相,借王孙六七十金,待事了,多与王孙十金即可,岂不两全!”

    吕伯悄悄望向白艮,白艮略闭闭眼。吕伯道:“吾等与白兄初识,六七十金,白兄岂能为相。”

    韩不申见吕伯一再推托,心中不乐,直接对白艮道:“若白行将吕氏所赁车,转赁与王孙,照值给价,想无推辞!”

    白艮见势不妙,只得出头打圆场道:“吕先生初至华阳,不谙乡俗。吾邑华阳,最为韩王所重,华阳之尉,无非王孙公子。今王孙送汝富贵,辞之不妥。”

    吕伯道:“王孙加顾,微庶自知,敢不效命。惟钱财短少……”

    韩不申截断道:“车行赁车与吕氏,想知信其人。吕氏贷金,车行能居其中否?……或赁车所值,王孙照给?”

    白艮与吕伯对视一眼,均感今日之事不得善了。如是寻常商事,吕伯自然敬谢不敏,放了这笔,日后再作打算。但今日贾粮,却是为大军备粮草,断不能半途而废。想着信陵君大军不日将至,和华阳尉打交道的事满可以交由信陵君去做,自己只要把粮食准备好就行……而且,谁说粮食一定要从启封去买,从华阳得粮不亦可乎!打定这个主意,吕伯把心一短,道:“王孙之命,敢不从之。愿白兄作中,微庶就贷于王孙,不过数日,本利两清。惟秦人,虎狼也,恐噬人。如粮入启封,而为秦人掠,奈何?”

    韩不申道:“秦人掠一人,而天下止步。秦人多丹、盐,富铜钱,出玉石,以高值贾粮,惟恐不致,岂能掠之而阻天下?”

    白艮道:“王孙既贷,先生既借,微庶忝为居中。敢请王孙立劵书为定,亦请韩子亦居中为证。”

    韩不申道:“王孙之言,岂有虚伪,何必立誓书。”

    白艮道:“非敢疑王孙,但取信于民耳。”

    韩不申道:“王孙贵人也,与商贾同列,得无羞乎!”

    白艮道:“非某等敢与贵人同列,实行商贾之事也。”

    韩不申道:“王孙实不愿予商贾,二先生必立誓书者,某不才,愿代王孙!”

    白艮道:“正欲子居中,王孙焉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