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两人议妥,俱哄然道:“果然义薄云天……此诚公私两便之策也……”

    张辄道:“兄且安坐,弟即请君上拜见!”

    曾季道:“弟何人也,敢劳君驾。愿兄引晋。”

    张辄道:“信陵君礼贤下士,非世所量。愿兄勿虑。两强相敌,兄际会其间,幸勿为人知。”

    曾季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能少些人知道自然好,也就不再坚持,拜道:“诚若是,谨奉命。”张辄起身拜辞道:“愿诸兄相待!”

    众人道:“是义也,又何辞。”

    张辄出了府门,又匆匆入城,赶往华阳尉府。门卫自然认识,不会阻拦。张辄进门,发现院内静悄悄的。再仔细一看,只有小奴靠坐在阶前廊柱上,阶下小孩有模有样地还在练功。他看看天色,知道是正午,大家正在午寐。想了想,先转到仲岳先生房间前,轻轻叩门,小声道:“先生安否?”

    一名弟子打开门,见是张辄,连忙让入。

    仲岳先生以医名,常得弟子相随左右,侍奉针药。这次由于是出阵,人员精简,也带出了五名弟子,分乘二乘,针包、药囊皆由弟子随身携带。小城多民居,信陵君专门让仲岳先生独居一户,倒还宽敞;入了华阳城,城内皆是军营,信陵君把随身的门客都安排在华阳尉府,仲岳先生及其弟子只能蜗居一室。六个人睡觉,把个小屋子横七竖八躺得满满的。仲岳先生自然睡在最里面。睡在最外边开门的弟子迈过中间一名弟子,到仲岳先生席前,刚要呼叫,仲岳先生已经睁开眼。弟子小声道:“张先生来访。”

    仲岳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迈过中间的弟子,走向门边的张辄。开门的弟子追过来,往下掸仲岳先生身上的秸草。几名弟子惊醒了,也都坐起。张辄道:“但与先生高坐,诸子且安寐。”

    仲岳先生也挥挥手,让弟子们仍旧睡下。自己拉着张辄出了门,道:“何事?”

    张辄附耳低语。仲岳道:“君上午寐……”

    张辄道:“情急从权,愿往见之。”

    仲岳先生道:“与君同往。”两人遂直往东阁而来。

    正在练功的孩子见两人过来,收了架势,叫了声“阿母”,小奴睁开眼,见是二人过来,连忙站起来,下阶相迎。二人也不多叙礼,只一躬,道:“愿见君上。”

    小奴知道这二人非比寻常,急忙上阶到阁前低声道:“张、岳二先生请见。”少顷,再推门进入。不一会儿,信陵君走出门来。张、岳二人于阶下见礼道:“扰君上清梦,死罪死罪!”

    信陵君也下阶回礼道:“先生操劳,弟子偷安,心何如之!”

    张辄道:“非其急也,不敢扰君上。”

    信陵君见此阵仗,知道是大事,一揖让,三人一同进入大堂,各自搬开席子坐下,信陵君问:“但请教。”

    张辄道:“曾季至华阳……”

    言未毕,信陵君道:“何在?某愿往见!”

    张辄道:“谐矣!曾兄见在城外吕氏车行。”

    信陵君道:“吾即备礼往拜之。”

    仲岳先生道:“曾季者,和秦韩者也,君其见乎?”

    信陵君道:“两国交锋,各为其主,又何间焉!吾但慕其行,往拜何碍?”

    仲岳先生道:“纵君上不忌,奈众口何?宁勿为其主所忌乎?”

    信陵君愣了愣,道:“吾见事不明,先生教训得是。如是奈何?”

    张辄道:“曾兄践诺而至,惟归唐叔及吕氏……”

    信陵君道:“可托言召二人入城……不妥不妥,此非待士之道也。”

    张辄道:“臣思得一计:华阳吕氏与吕氏伯仲有亲,可以访旧为名而往拜之。”

    信陵君道:“此计大妙!各车现在吕氏车行,亦当拜之。愿请吕氏!”

    张辄道:“臣往请吕氏,愿先生备礼。”

    仲岳先生道:“先生且与君上高坐,议定诸事。拜访之事,容臣处之。”

    信陵君于座拜道:“甚劳先生。”仲岳先生礼辞而去。

    信陵君往张辄旁边挪了挪,促膝而坐,道:“详情若何?”

    张辄道:“臣思入启封之策而无计,乃往车行访唐叔。入而见吕不韦……”

    信陵君道:“吕不韦?虽为吕氏,而为白氏庶子,车队所行皆依止焉,年甚少?”

    张辄道:“然也!是子见吾,乃引入密院中,曾兄在彼,而与唐氏、曹叔俱!”

    信陵君拍膝道:“不意曾、唐、曹、吕四家,乃一家法也!是则何系也?”

    张辄道:“曾兄道,事之起也,在五岁之前,秦人欲出中国,而遍寻其援也。乃用陈筮总其事。陈筮尽遣机密往三晋,上下打点,而韩为先。”

    信陵君大惊,道:“三晋?韩为先?”略一盘算,道:“五岁之前,秦宁攻楚乎?乃与赵盟于黾池。齐乃以二城破燕而复国,宁此时乎?”

    张辄道:“或前后也。”

    信陵君道:“是时也,人尽望楚、齐二地,孰料灾起肘腋矣!”慨叹良久,复道:“陈筮尽遣机密往三晋,魏亦如之?”

    张辄道:“想当然耳!”

    信陵君道:“时先王尚在,何人主谋?”

    张辄道:“主谋者,必国家栋梁,社稷所托者也!”

    信陵君道:“非相即将乎?”

    张辄道:“或他亲眷贵戚。”

    信陵君道:“贵戚于朝,根结交错,何能解也!纵有三五亲秦者,又何怪哉!”

    张辄道:“合纵连横,虽天下智士,亦莫衷一是。魏之朝,半为亲秦者,又何怪焉!此陈筮所得计也。”

    信陵君道:“曾兄可知其详?”

    张辄道:“曾兄者,非使于朝堂之上,乃伏于草莽之中,交通豪杰,结好大姓,以为其变。”

    信陵君又叹道:“陈筮之谋,上下其手,何其毒也!吾魏但知樽俎朝堂之上,何识草莽!”

    张辄接着道:“韩虽为先,非为秦盟。乃议倍其直而粜粮,虽不盟,亦东道也。秦得其计,乃直入启封,深入魏韩间,威逼吾魏,而就粮于韩也。”

    信陵君道:“先生入启封,欲求计于唐叔,而见曾兄,其事若何?”

    张辄道:“其事大谐!唐叔说合,曾兄应以携吾随四乡豪强粜粮而入启封。”

    信陵君道:“大妙!曾兄相助,其事必成!”

    张辄道:“曾季甚慕君上,君上岂有意乎!曾子得剑于燕,受业技击于齐。陈筮,亦齐人也,以为其援。”

    信陵君道:“微其事,吾亦心慕之。是日先生言曾兄之状,真义士也。今不避刀兵,身入险地,一喏千金,为义忘身,天下有几何哉!但得一见,亦遂平生矣!”

    张辄没想到信陵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倒没了下文。信陵君复问道:“曾兄言四乡豪杰,必有尉氏之外者,亦有几何?”

    张辄道:“今三晋田亩,久不勘验,其数难知。故有地方豪强得上下其手,隐亩瞒户,以为己利。连乡遍野者,岂可胜数!”

    信陵君道:“非吾魏不知勘验田亩,欲行仁义,节费用,而与民同也。”

    张辄道:“惟今者,小民未蒙其利,豪民先得大利。”

    信陵君道:“既庶矣,又何加焉?子曰:富之。既富矣,又何加焉?子曰:教之。魏也愚,难施教,愿以其次,庶之、富之。”

    张辄拜道:“此诚仁者之言也。”

    信陵君突道:“曾氏入华阳,先入吕氏府,盍与吕氏有旧?”

    张辄道:“与唐叔、吕不韦等有旧,此所知也。他者则未知。”

    信陵君道:“曾氏不入他家,但入吕氏车行,必有他情。”

    正言间,仲岳先生领着吕氏昆仲进入庭院。信陵君望着吕氏兄弟道:“汝观吕氏伯仲,孰与曾氏有旧?”

    张辄没想到信陵君会有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信陵君道:“汝其观之。”站起身来,往外迎去,张辄跟在身后。吕氏兄弟见信陵君迎出来,急忙趋前,信陵君迎到阶下,躬身施礼,张辄亦在信陵君身后行礼。吕氏二人连忙回礼,吕伯道:“岂敢劳君上远迎!”信陵君一揖,将众人让到堂上,让吕氏兄弟坐客位,二人坚辞不坐。仲岳先生道:“吕先生既已投效,愿勿过礼。”遂让信陵君居中,另四人分列两旁。

    坐定,信陵君直接问道:“有齐人曾氏季,好剑,有侠义,先生其闻乎?”

    吕氏兄弟似有些意外,看向仲岳先生。仲岳先生道:“臣适但言出城访吕氏车行,未及言其他。”

    信陵君道:“哦,是吾唐突。今有侠士曾季者,于华阳访吾,暂居吕氏车行。吾且往拜之。不知详细,故咨之于先生。”

    两兄弟对视一眼,吕伯道:“臣居濮阳,亦耳闻曾季之名,或言曾子之后,或言吴子之后。盖其为人,忠义则近曾子,勇武则近吴子,乃得传言若此也。”

    信陵君道:“吴子从学于曾子,为二子后学,定无谬也。吾今欲访之,愿先生相助!”

    两兄弟拜道:“谨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