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没有让大家惊异多久,就直接道:“愿诸有司略绘陶之山川形势。”

    秦王立即吩咐太子道:“取布帛墨笔!”

    太后道:“宫中即备,呼人取之即可。”

    太子赶紧出门,叫来侍郎取布帛墨笔。少时太子捧了进来,同时还捧来一盏清水。

    陶丞和陶尉小声商量了一下,陶丞把笔蘸湿,在墨上舔了舔,相了一下白布,就在布上画了起来。由于白布就铺在地上,而且不小,坐在四周的人都能看到两人的绘制过程;太子则站在两人身后,默默地认真观看。用一顿饭的工夫,两人商量着把图画完了:大略情形主要陶丞画的,而一些小的细节则由陶尉补充。两人伏拜道:“臣等勉力成之,不敢言尽,但具象耳!”

    太子把刚画好的地图接过去,呈放到太后的案上。

    太后看了看,道:“二人但言进兵、剿贼之状,及他国之情。”两人开口略说数句,太后有些不耐,道:“尔二人但前,依图而言。”

    两人战战竞竞,爬到太后的案前,开始有些的拘谨;但太后恰到好处的提问,渐渐打消了他们的拘谨。随着讨论深入,他们开始深入自己的角色,越发顺畅起来。太后和秦王始终俯身,认真地听两人言说;穰侯开始不敢太靠近,后面听得入迷,也不由自主地靠过来。太子一直沉默地站在二人身后,慢慢地芈戎、泾阳君和高陵君也都站起来,围着案几观看。

    见众人都来的兴趣,太后把问题转向了穰侯,要穰侯说说自己的意见。穰侯自然是老谋深算,仔细地问了二人几个问题,一套套的办法就出来了。魏冉一开口,众人的思路就打开了,芈戎、泾阳君、高陵君甚至太子也都参与了讨论,这时太后倒不怎么说话了,只是维持着讨论不中断。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秦王一直专注地听着,不仅没有发表意见,甚至连句话都很少说。

    一番头脑风暴过后,已经到了日昳时分。太后适时地伸了个懒腰,道:“乃与汝等多议男事,误吾孙也!汝等且退,但与吾孙细观贡品可也。”

    众人连忙起身告辞。太子似乎刚过而立之年,性格柔和一如其父。见太后欢喜,就要留下来。太后道:“吾欲午歇,太子且归。”把太子也轰走了。一众人出了甘泉宫,秦王对陶邑的官员道:“诸君侯所言,尔等志否?”

    两人喏喏连声。

    秦王道:“归陶后,但与陶守细议方略,报来咸阳!”

    陶丞赶紧道:“若平常小事,遣驿吏传报不妨;若机要大事,千里传送不便。”

    秦王沉吟片刻道:“容后议之!”几个人就此分开了。临分手时,秦王随意问魏冉道:“蜀道之事奈何?”

    魏冉道:“已至汉水。或将成也。”

    秦王道:“其与刑徒有阻乎?”

    魏冉道:”武安君亲督刑徒,五县运粮,焉得有阻!“

    秦王道:”其率刑徒者谁?“

    魏冉道:”武安君亲遣公乘司马靳领之。“

    秦王道:”蜀道之事宜速,刑徒或将他用!“

    魏冉道:”喏!“

    张禄的团队与客卿灶的团队同时出发。他们首先沿近半个世纪前司马错入蜀的道路,从斜谷进入,映入眼帘的破碎道路和残败栈道深深刺激了他们,但也感受到成功的希望:这里并不是没有路,只是好久没人走了,路也就没了。只要走起来,恢复还是很快的。

    道路虽然破碎、残败,但对于这样一支小部队来说,依然是可以通行的。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踏上这亲残破的道路,一天天前行。他们早就打听到,这段山路不仅车,连牛马也难以通行,所以所有的给养都背在身上。他们只向前前进了不到二百里,就发现这条路并不是修通的问题,只是重新整修的问题。这就大大简化的任务内容和工程量。他们在路上就草拟好一份计划,回到咸阳后经过一天的精算,就提出了工程概要。他们决定以万名刑徒为单位,轮番进入工地,完成不同的施工任务。

    入蜀道路要穿过秦岭。和黄土高原不同,秦岭不是黄土堆,无法夯土修路。本来漫漫山地除了攀登,别无他途。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秦岭高高的群山之意,还存在一些缝隙——谷地。这些谷地的存在让人们可以不必翻越高峻的山峰,就可以到达山的那一边。秦岭中这样的谷地目前知道有五个,从西往东被分别称为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谷道。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崎岖山道和激流险滩并存,因此必须人工搭建一条如同桥梁一样的道路——栈道。这是穿行秦岭的基本通路。

    报告打到相府,经过复核,报给秦王。秦王根本没有细看,就发出兵符;同时把王稽派到张禄那里,协助进行各部门的协调。

    兵符到了武安君手中,白起亲身体验过道路贯通对军事力量的倍增效应,马上亲自动员,第一批一万人很快调集完成。白起再次委派司马靳以公乘上调一级使用,统率这一万人。陈仓、郿县、武功、邰县、虢县等五县供应粮秣。

    工程于寒冷的十二月开始动工。和修通义渠的道路一样,张禄首先用十来天的时间平整了连接几座县城之间的大道,既为各县取得福利,也为今后的运输提供了方便。

    咸阳运出的工程器械顺渭水而上,运到工地。道路的铺设就从斜水入渭口开始。一万人分成伐木、整修、施工、夯土各组,各安其事。斜谷道需要夯土的地方不多,主要需要搭建栈道。伐木和修整木材成为最重要的工作。栈道的基本架构还在,目前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加固、翻新,虽然也不容易,但相比从零开始,还是好得多。修理栈道的工作是技术活,从各县征召到千名会修栈道的居民,各赐一级;有经验的刑徒也立即免罪。他们被分派为什伍长,领着心灵手巧的刑徒在栈道上下忙碌。会木工的刑徒也被委为什伍长,领着自己的刑徒伐木和修整木料。随着栈道的延伸,一道道稍微平缓一些的山沟就成为这帮刑徒的临时营地,而新建好的栈道则成为运输生命线。

    栈道一段段向前推移。只用了一个月时间,第一段栈道终于到达斜水源头。

    身心俱疲的刑徒们沿着栈道返回,用船送回咸阳休整;而已经准备好的第二批刑徒重新踏上工地。他们沿着新修好的栈道,把渭水河边的粮秣用辎车运送到斜水源头;在这里设好营地,开始第二段栈道的修建。那些技术工人则只在斜谷外的郿县正堂吃喝睡了五天,然后带着新的刑徒重新返回工地。

    郑安平负责在各个施工地点传递消息,车右先生则协助张禄进行工程精算。陈四的工作既简单又繁重:他要把每天看到山川河流都画下来,为此,他每天都要爬到山上去,四下眺望。芒未是一名优秀的后勤保障人员,团队一百来人的衣食住行,乃至医药都由他来负责。盖聂腰中挂着短剑,寸步不离张禄身后。张禄最为忙碌,他佝偻着身子,咳嗽、气喘,总是出现在卡脖子的地段上。司马靳魁梧的身材,一个月下来变得又黑又瘦。这个地段的困难程度超出他的想像,没有道路、没有人烟,甚至没有平坦一点的地块,想要休息,能找到一块干燥的石头就是行了大运。这让他在修通义渠时,逐营推进的战术没有了用武之地。晚上只能让刑徒们就地休息,长长的篝火一直照到天亮。气温一低,雨雪一降,不知道会是谁病倒、死去,或者逃亡——当然,要从大山中跑回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样的困难中,司马靳也找到了一件快乐的事:教盖聂剑术。司马家除了诞生一位伟大的军事家和政治家司马错以外,还是著名的剑术大家,特别是他们的剑术理论为世所重。司马靳从盖聂佩剑的细节上发现此子剑术与众不同,略一交谈,发现他在剑术上颇有天赋。司马靳本人嗜剑,平时剑不离身,猛见同好,欣喜异常,每日下营后就和盖聂混在一起,切磋剑术,交流心得,尽心辅导。

    盖聂是个孩子性,每天跟着张禄跑来跑去,只当锻炼身体;心不重,什么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和司马靳练过剑,还要仔细琢磨比划一下,然后倒头便能睡着。一个月中,张禄不用说,连郑安平在内,团队中每人都病倒过,只有盖聂生龙活虎。

    从斜水源头到褒水东源大约相距五里,这里虽然无水,但也可能是一段故河道,怪石嶙峋,基本无法夯土筑路。人步行还觉得费力,车乘基本无从行走。张禄索性也在山梁上架设起一道栈道,主要是方便车乘驱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