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党官员欢迎赵军的宴席上,平原君摆明了兼并上党的意图,而上党守冯亭则主动承认,是自己将上党献于赵国,引起座中一片哗然。靳黈愤然起道:“守其过矣!请赵援韩,宁以韩地入赵!是必无援也!”

    冯亭道:“非也。赵,盟友也;秦,敌也。与其资敌,宁与友邦!”

    靳黈大叫道:“守以上党取功名富贵耳,何必再言!”

    冯亭转身对平原君道:“臣为主守地面不能死,而以与人,不义一也;主内之秦,不顺主命,不义二也;卖主之地而食之,不义三也。愿以辞而入韩!”又对靳黈道:“臣愿入韩而领罪,不复为功名也!愿君善尽其力,以御秦军。”

    冯亭的举动让靳黈一时下不了台,他只能道:“臣不能为主守,愿归韩领罪!”

    平原君道:“汝二守皆辞,吾当与谁守?伐韩之国,取韩之土者,秦也。守韩之土者,赵也。赵与韩,兄弟之邦。是故上党近邯郸,而赵无所虑。今闻秦将入上党,是秦将近邯郸也,是故赵必援之。愿诸君与臣共御秦人,共守上党。俟战毕,乃分韩赵!兄弟阋于幸墙,外御其侮,此之谓也!“

    冯亭道:”臣奉王命为上党守,不可不复命。靳卿既免守司,可以留矣。况亭不知兵,留之无益。而靳守久在上党,颇知兵要,愿与赵共守御之!“

    堂上诸人见两人似乎好商好量,仔细一想,反正不是入秦就是入赵。入秦则赵必伐,入赵则秦必伐,这一场战乱是躲不过了。现在明显赵国近,秦国远,就眼前而言,投赵更有利!心里想的私利,嘴上却尽是大义。上党丞起而言道:”冯守之言是也。上党入秦,韩难未之解。今得赵援,必能守上党也,是为王存其地也。“

    其他上党官员各怀心思,但大势已定,对面的赵将虽然没有插话,但态度是明摆的:我已经来了,汝其奈我何?三万赵军,皆处要地,上党几乎无力抗拒。于是皆赞同道:“能存其地,胜入秦多矣!”

    一场动荡,就在堂上消弭,在堂外庭中的人几乎没人知道堂上的争执。

    酒宴散后,当即就有不少官员暗中来找冯亭,希望随冯亭回韩国。问他们为什么不愿受封,他们都回答说,因为自己的家眷都在郑国,宁愿归国领罪,不敢离家。冯亭和平原君商量后,决定放他们回去。这些人意志不坚定,留下来可能还是个祸害。

    第二天,平原君就当众宣布,凡有愿归韩者,可尽携其资产回国——如果有能力通过秦国盘查的话。

    最终离开的官员大约在几十人,他们多是孤身到任,全家都在韩国。那些在郑国和上党都有家产的为了难,由于无力把上党的家眷和家产带出去,多数人选择了留下。毕竟,赵国对他们还会加官晋爵。

    冯亭带着愿意离开的官员翻山越岭,回到平阳,向阳成君复命。平原君则飞报赵王,上党已经不战而得,秦军目前还没有进犯的态势,正是构筑防御的良好时机!赵王当机立断,以上卿廉颇守上党。

    廉颇到达上党,替回平原君,再次巡视了上党的地形,确认以长平为中心的防御策略是可行的,并立即着手准备。

    预计过了秋收,秦军就有可能来犯。廉颇不敢耽搁,无论农闲农忙,都抽调了大批民工构筑防御阵地。

    丹水从丹朱岭流出后,自西北向东南斜过长平邑前,从南边的山脚下转向南流。廉颇首先加固了长平邑,在这座方圆一里的小城外加了一圈外城,使每边长达到三里。又在城外挖了城壕,引丹水加以填充。花了一万人工,干了四个月,算是为守军构筑了一座坚固的军营。由于上党各地相隔遥远,一万民工抽调不易,大部分民工其实来自长平周围的长子、屯留、潞城等地,几乎把这些城邑的青壮民工都抽空了,粮食无人打理,无人收割,大部分烂在地里,长平邑更是颗粒无收!

    廉颇向邯郸求援。赵王立即派出运粮队,将邯郸周围各县的税赋运了几乎一半到上党。邯郸周围是产粮大区,民户百万,每年税粮一千多万石。一下要运五百万石粮食进入上党,需要调集的脚夫、担夫数万人,分期分批地往山里运。完成这种大规模后勤补给是赵奢的强项,只不过他这时身体有病,只能领衔,具体的工作都交给赵括主持。

    从邯郸到上党五百里山路,要走一个月。沿途消耗和损耗,五百万石粮只有不到四百万石能够到达上党。首先保障三万赵军口粮,一年约需二百万石;民工的工钱暂时由上党的余粮支付。上党粮食产量本来就不高,余粮不足,又供应了三万赵军这几个月,粮仓很快就空了。上党周围粮食歉收,几乎连冬天都要过不去了。

    平原君倒是按照约定,给留下的民户每户六金,这在平时是一大笔钱,但现在却拿着钱买不到粮食。感觉到危机的上党居民开始逃亡。

    廉颇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抗击秦军方面,每天派出大量斥侯哨探秦军动向。河东的邑民仍然按照秦律,于农闲时演习兵阵之法。十月秋收完毕,无论是安邑还是南阳方向都没有侦察到秦军调动。反而是函谷关方向出现大批秦军。廉颇不敢疏忽,密切关注这支部队的动向,惟恐它突向上党方向。但这支部队反而攻向韩国在河南的缑氏和蔺。然后就返回了。廉颇白白紧张了一场。

    秦军造成的紧张过去后,就到了腊月,那是三晋新年前夕。这三万秦军从初夏时就离开家,至今已经服役半年,大家都盼着回家呢!

    兵役的轮换是由国尉许历负责。他早在秋收之后,就开始着手抽调各地精壮,组织军队。赵国君臣知道得很清楚,仅凭上党民众,是无力抵御秦军的,必须动员赵国的力量。

    根据廉颇的计策,要守住丹水一线,至少需要十万大军,三万部队,仅仅能够守住长平三个月。但最要命的问题是粮食。上党的余粮极少,经过一番折腾,更是歉收,维持民众的生存都有困难,哪里还能供应军队;而一旦没有了粮食,战争的结局就是不战而败。廉颇必须至少保证上党赵军的粮食供应,只果可能,也要救济上党的民众。没有民众的支持,只有军队是支撑不住的。

    赵奢送来的四百万石粮食成为廉颇手中的宝贝。一方面按标准供应,维持着士卒的士气;另一方面,有粮食不愁招不到民工。所以当新年到来时,廉颇发出工程令,以每天一斗五升粮食的标准招募民工。

    一斗五升粮食说多也不多,它是一个重体力劳动者一天的标准定量;但说少也不少,因为一般民众一天口粮标准就三升,一斗五升足以供给一个五口之家不挨饿!靠着给廉颇修工事,长平周围的民众过了一个还不算艰难的年。

    新的军队有五万人,顶替了此前的三万人。廉颇在丹水转角与山脚之间,修筑了一个前进阵地。这个宽约三里的阵地依托山水的掩护,形成一道屏障。

    廉颇还是在春耕时,放这些民工回家种地去了。五万赵卒则轮流承担了沿丹水筑垒的任务。

    冯亭回到平阳后,向阳成君报告说,赵军提前得知韩将献上党于秦的消息,抢先一步率军夺取了上党,现在上党只有这么几个人跟着自己回来了。这番说辞自然是在回平阳的路上就和众官员串通好的,总不能说是由自己把上党献给了赵国吧,那不是杀头之罪吗!这种牵涉到大家切身利益的事,很容易就能达成一致。所以不光冯亭这么说,几十名官员众口一词,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大家不信。阳成君无奈,只得派冯亭先往咸阳报告秦王,再往郑国报告韩王。在冯亭的要求下,那些从上党逃出来的官员作为使团成员,跟随前往。

    冯亭对外交事务还是比较熟悉的。到了咸阳后,很快就和典客府见了面。他向行人诉苦道:“臣等奉王命,代靳黈为上党守,欲献上党于大国。争奈靳黈私通赵国,泄此机密。赵于一月后驱大兵至上党,靳黈不守,上党遂陷。非敝邑敢背约也!”

    张禄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没有过多纠缠,只派了国尉司马靳与冯亭会晤,了解情况。一面让曾季撒开间谍网,迅速查明情况。以礼打发冯亭回去了。

    绕了一个大弯,一行人终于回到郑国,报告韩王道:“赵闻韩不能守上党,今发兵已取之矣!”韩王甚至不知道阳成君已经把上党许给了秦国,以为只是被赵国乘虚而入,吃了个暗亏。但既无力收回,只能默认!

    秦军占领缑氏和蔺后,将出密直到郑国城下。韩王坐卧不宁,连连遣使入咸阳讲和。冯亭悄悄出主意道:“但言愿献上党与秦,以媾和也!上党与郑,音讯不通,赵之袭上党,郑未曾闻之!”这一机警的甩锅法,得到韩王的赞赏。于是韩王频频遣使入秦,言愿入上党以与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