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亲兵杀透重阵,冲到蒙骜身边,蒙骜长矛一转,其中一人飞了出去;余势不停,打在第二名亲兵身上,将他打了个趔趄;长矛如毒蛇吐信般缩回再伸出,挑在第三名亲兵胸前,一下将他开了膛,鲜血飞溅。周围的赵军赶上,把缺口堵了起来。

    这时,山坡下大量箭矢飞来,把壁外的赵军射倒了一片又一片。蒙骜也指挥弓箭兵,定点射击那些作战英雄的赵卒。在内外夹攻之下,赵军的抵抗逐渐被克服,赵军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健壮的武士,一手执盾,一手执短戟,围成一圈,作困兽之斗。众秦军个个浑身是血,把这十几个人围在当中。

    蒙骜突然问道:“汝其愿归汝主乎?”

    蒙骜的突然发问,让两边都一愣。一名武士愤然道:“吾主已逝,臣等从之于地下,幸也!”

    蒙骜道:“汝等但释兵,可携汝主归葬!”

    武士愣了会儿,问道:“何以信汝?”

    蒙骜道:“吾取尔首,如翻掌耳,何欺为!汝归,亦当不久于世也,何在一时?”他随即下令道:“撤围!”众人立即从四面撤开,转到蒙骜身边,依然用兵器和箭指着他们。

    僵持了一会儿,似乎有小声的议论,一名武士道:“吾等释兵,生死但从大夫!”十几个人全都放下盾与戟,站到一边。蒙骜道:“引其寻主而归之!”

    一名大夫主动上前,把那群武士带到营门外,在一片血肉纵横的地方,十几个人从人堆里挖出了赵蒙。由于射击的距离太近,多支箭都贯穿了他的身体,血已经凝固。一名武士行礼道:“愿得一木以为担。”

    蒙骜让把他们的两支短戟还给他们,他们也不摘下戈矛头,由几个人脱下自己的衣服,捆扎成一个担架,把赵蒙放在担架上,四个人抬着,其他人两边跟着,往山下而去。

    山下的赵军营寨已是一座空营,秦军毫不费力地就占领了它,已经点火焚烧。

    蒙骜令秦军大声呼喊道:“赵将军已亡,诸营且退!”

    赵蒙的武士抬头赵蒙的尸体缓缓走过。越过被秦军占领的军营,往对面山上赵括的大营而去。

    李冰亲自带着换防的秦军来到山头,听官大夫介绍今天的作战经过。看到营栅上插满了箭矢,李冰道:“足见战事之急也!”官大夫极口称赞蒙骜的功劳,却被蒙骜打断,让他略过。听说他们杀了赵军的万人将,李冰都呆了;当听说将他送回赵营,李冰道:“失功多矣!”蒙骜道:“欲得赵将军,万人将岂足道哉!”

    李冰道:“何谓也?”

    蒙骜道:“吾以一首级,得十余营,粮山可下,赵军可擒矣!”

    李冰道:“其营何在?”

    蒙骜指着山下道:“此诸营必当退也!但攻粮山可也。”

    苦战了一天的各营,迎来了换防的部队,离开营栅,下山休息。那些颇有斩获的营,皆十分兴奋;而那些没有捞到多少战功的营,则有几分怅惘。但大家都沉浸在今天的回忆中。

    李冰十分高兴,不说别的,单单是斩获的首级就达到上千人。如果还杀了一个万人将……

    统计完战果,他立即派人飞报白起,同时也报告了王陵。现在战场的范围已经十分狭小,各处的战斗,基本上大家都能看见。王陵和白起都批准了李冰的报告,命令李冰将立功将士的名单报来,传回咸阳,按律封赏。

    蒙骜并不停歇,让李冰命令剑士准备五百箭手,从明晚起,不间断袭扰驻守粮山的各营。

    当天晚上,赵蒙所属各营拔营都起,焚烧了自己的营栅,转往临近的营地中……万人将被杀,所属万人皆有罪,他们被罚为役民,入各营服劳役,从此不再是士兵的身份。

    赵括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一员大将殒命,一个万人军团就此覆灭,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败仗。但相比起打胜这一仗,赵括内心似乎更希望打个大败仗,这可以至少暂时掩饰住粮山已经没有粮食的真相。

    他亲自为赵蒙擦洗了全身,将他身上的箭一一折断,它们已经和血肉胶固在一起,不可能拔出来了。清洗完尸身,赵括将自己的一套衣裳给赵蒙穿上,将赵蒙的血衣交给那几名武士,道:“但得退秦,以之归将军府!”几名武士伏拜于地,顿首痛哭,额头几乎都要磕出血来。

    军营中自然没有棺椁,连裹尸的白布也没有。几名武士只能在后山下挖了个坑,将赵蒙埋葬。赵括和闻讯而来的万人将于后送葬。这一番再简单不过的葬礼完毕后,已经到了人定时分。赵括处分了赵蒙所属的各营,将他们分拆到其他军中。

    有万人将建议是不是将他们留在原地,赵括没有同意。他知道赵蒙的精锐已经在白天的战斗中损失殆尽,剩下的军队都是散兵游勇,如果没有严厉的管束,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他们拆散才是最好的办法。

    今天白天,除了赵蒙拼力死战外,只有丹朱岭上有秦军反击,但被赵军击退。赵括就坐在大帐前,亲眼目睹了这两场战斗。两场战斗都是进攻方失利,防御方获胜。

    由于已经下令全军只有一餐半食,所以晚间例行的炊烟不再升起。中秋已过,天意渐寒,加之腹内无食,士兵都感到饥寒,篝火点得很旺。有家臣悄悄拿出一碗凉粥,让赵括喝了充饥。赵括长叹一声,道:“吾不战,焉可二食!愿勿复给也!”

    家臣道:“将军负一军之任,岂可同与贱卒。”

    赵括道:“吴子与士兵最贱者同衣食,故战无不胜。吾不能为,愿心摹之!家老勿复再言,以负吾心。此粥旦日食之可也,未可废也。”家臣含着泪,把粥端了回去。

    赵括独坐于帐前,望着西面的群山,想着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前程。他甚至想,如果像赵蒙一样,冲上阵去,被乱箭射死,倒是一了百了。但赵王行前密嘱:“卿要以不足月之粮,持之二月。待秋收一毕,孤必发大军相救!”现在还一个月都不到呢!还有两个多月……赵括痛苦地闭上眼睛。

    王陵在白天试探性地进攻了两次昨天丢失的营栅,发现无隙可乘,也就放弃了。从他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赵军强攻南山的场景,赵军攻势之猛,箭雨之密集,是王陵不敢想象的。但就算这样,赵军连续强攻也没能攻下秦军营栅,这让王陵也有些胆寒。看到赵军在夕阳下的最后一搏,王陵肃然起敬,又心有余悸:如果自己必须要攻克前面的营栅,也会落到如此下场吗?

    和南山的赵军从下向上仰攻不同,王陵占据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尽管如此,王陵的进攻仍然不顺利,他估计,如果要强攻的话,得不断消耗掉守军的兵力,才有可能。这可能意味着一对一,甚至二对一的伤亡,得不偿失。王陵认为,如果在稳固防守的基础上,派兵袭扰赵军,战果可以更大些,因为自己占据着制高点,半山下赵军的一举一动都在眼底,如果对耗,秦军占有优势。他打算将自己的计划密报白起。但在夜间,他得到了李冰的报告,南山的防御作战取得巨大的战果,斩首千余级,杀伤无算。王陵又有些犹豫:自己这边不仅没有显赫的战功,反而有不小的损失,战果连“平”都算不上。要想个什么办法,能够大量歼灭赵军才好。

    王陵批转了李冰的文书,并上报白起:“石城北地部奋战竟日,斩获颇丰。今传捷报,愿与君知!其有立功之士,北地尉冰其具文上报,以备封赏。关中军奋战竟日,杀伤甚众,不日当竟全功。上郡军厉兵秣马,以待一战。”

    军使绕石城出东岭,到达白起在小山包上的大帐,已经到半夜了。白起已经睡下,值班的亲营军官收下战报,安排军使在大帐旁边的营地里休息。

    这里兵不过五千,而且全是楚人;而他的对面,则是赵军防御最为周备的南线营垒。秦赵两军之间,相距不过数里,对面营垒上大声的说话,这里都能听见。也不知白起为何如此胆大,敢将大帐设在这样一个虎口之中。军使在忐忑中,度过了一夜。

    王龁今天没有战事。他的部队打了好几场硬仗,损失很大。重伤员都送到端氏救治,而留下的轻伤员中,又有人伤口化脓,发热不止,今天又往端氏送去了一批。现在他的军队,连轻伤员在内,只有三万出头。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各营巡视,安抚伤员,鼓励士气,还安排人把此前被赵括击毁的营栅、堑壕重新整修完全。

    南面的山谷中还藏着一支拳头部队:一万剑士。这支部队由司马靳亲自率领,王龁一般不过问。但那边有些营地勤务,会叫王龁派人过去帮忙。王龁一般也都愿意帮忙。

    今天南山上的战斗,王龁离得远,看不太清,但大体的过程还是能看出来。赵军的连续强攻,也着实让王龁捏了一把汗;而秦军在优势敌军的打击下丝毫不乱,也令他十分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