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禄武安君府一行,不欢而散。两人的分歧之点在于,张禄认为,赵国必不肯让国之根本邯郸深陷战乱,一定会在春耕之前谋求和议,只要秦国不提出其他苛刻条件,只让赵国履行献六城的诺言,和议的可能是很大的。而白起则认为,以赵人的天性,他一定会跟秦国玩命,而不是献六城。赵国拿邯郸跟诸侯玩命,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历史上,邯郸曾多次被攻破,又多次重建,在赵人已经是常态!如果张禄认为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那就算赵人是一帮蠢人吧,反正他们不会低头服软!

    张禄回到相府,陷入深深的沉思中。赵人有可能像武安君白起所说的那样,不顾一切地与秦人玩命吗?还是会如自己估计的,做出明智的选择?想来想去,张禄还是决定,将宝押在赵人是一群通事理,明得失的人一边。

    经过几天商议,秦国相府终于发出教令:关中征刑徒十万,即往邯郸。秦王令武安君白起为将。

    去年年初,关中征发了二万刑徒参加上党之战,十月又征发了五万刑徒攻略太原和武安,目前是十二月,要再征发十万刑徒,几乎把整个关中的刑徒都征空了。而且与十万刑徒配套的各级爵士也达三四万人。大军隆隆开进,到河东集结。

    关中四十一县,每县刑徒少则一千,多则五千,陆续到达,几乎完全把关中的刑徒抽空了,关中的工程项目全部停了下来。

    按秦军的传统,统兵大将应该率先到达河东,设立大帐,为各军指示营地和任务。但这一次却出人意料,前来主持安营工作的竟然是河东守王稽和河东尉皮绾,陆续抵达的各县尉都不知道领军大将是谁。

    所有人都不知道,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秦国的战神白起拒绝出战!

    当秦王的谒者到府传达秦王教令时,白起当面拒绝了:“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简而言之,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自己完全找不到取胜的办法,请大王另择高明!

    在秦国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被委任的统兵大将拒绝出征的事!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张禄多次派人劝说白起接受任命,一应条件一定尽力满足。自己府中的郑安平、陈四、芒未不必说,多次前往,王龁,甚至刚刚从楚地返回的司马靳和蒙骜也都出面,最后,张禄自己也三次登门拜访,竭力劝说白起出征。但不知为何,白起似乎铁了心坚决拒绝。最后,白起似乎心烦了,索性报告秦王,自己旧疾复发,不能视事。再有登门的大臣一律拒之门外!

    近一个月的时间,关中各县的刑徒几乎已经全都到齐了,而秦军的大帐还未设立。张禄无奈,只得请左庶长王龁先行前往河东,整编军队。

    正月十五,月圆之夜,一骑信使飞驰到安邑,乃是上党守王陵的紧急军情通报:赵军分多路,绕行山道,向王陵在皮牢的五千人发起夹击。只有王陵在亲营的护卫下突围而出,所领五千秦军全部阵亡!现在王陵在简子城布置防御,以防赵军突向上党!

    王稽和皮绾立即把这封信交给王龁,同时,飞马咸阳报告此事。哒哒的马蹄声在道路上飞奔,全军都惊疑不定。

    三天后,秦王谒者来到安邑,任命王龁为将军,率领关中军十万人讨伐邯郸!

    简子城内,王陵一只胳膊用布条吊在胸前,一手扶着车轼,在驭手和车右的陪同下,巡查着各处防御。在依然冷静、严峻的外表下,王陵已经心如死灰:全军尽墨四个字,像一座山压在他的心头。

    二十天前,李冰通知他,新的炒粟马上运到。王陵虽然感到一丝羞耻,但更多的是欣慰:李冰毕竟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虽无寸功,但也尽了最大努力,目前的局面非战之罪也。

    然而,多日沉寂的战场,对岸的赵军却突然发起了攻势。他们以散兵一阵阵地冲过河来,当秦军弓箭兵进行齐射后,就齐齐退去。大量落在河道中的箭矢被水流冲到下游,不知所之。

    连续攻打了几天后,气候突变,寒风呼啸,气温骤降。两边的军士都蜷缩在营地中,瑟瑟发抖。赵军营地周围有房舍,处境略好;位于山顶之上的秦军只能点起熊熊的篝火,来驱散冬夜的严寒。

    接连三天的寒风,严重损伤了双方的战斗力,而秦军几乎近半数被冻僵。每天晚上,各营士兵都围着篝火缓缓跑步,完全不能睡觉。只能等到正午时分,才敢阳光下闭目小寐。大风刚刚停息,山下的赵军突然开始列队。经过一夜劳碌的秦兵,不得不整队出战。秦军惊恐地发现,赵军营中竟然出现了十几乘辎车,上面全是瓦罐。每队队长领到四只瓦罐,依次向本队的士兵倾倒,士兵则一饮而尽。无疑,他们在喝酒!

    王陵瞳孔收缩,他知道阵前饮酒将带来怎样的冲击力。那些士兵痛觉下降,力大势猛,而且浑身发热……而自己这边,连李冰答应的炒粟都还没有运到!士兵几乎已经没有吃的了。

    尽管已经有了生死一线的觉悟,王陵依然按常规,驱动两个营下到河边准备迎战。下到山下的官大夫派人向他报告说,河面已经结冰。

    就在这时,赵军已经冲杀过来。他们跳下冰面,散开阵形向秦军杀来。秦军也开始向冰面上射击。

    寒冷的空气减杀了箭矢的杀伤力,而饮了酒的赵军士兵也像一群无所畏忌的猛兽,快步跑过冰面,发疯般地冲上岸来。他们不与秦军正面对抗,而是尽量往秦军的身后渗透。秦军则调动阵形,尽量以正面对敌。

    这时,两支方阵下了河,就在冰面上整好队,快步向秦军冲杀过来。由于河面结冰,河道的深度已经不构成行军的障碍,赵军得以一次渡过两个营来。被散兵扰乱了阵形的秦军还在调整阵形的时间内,就被赵军登上岸来。这两个营的赵军战力雄厚,矛、戟主动向秦军攻击。秦军抵抗了一阵子,体力明显不支,只能步步后退。而这时,往秦军身后渗透的赵军向秦军的侧背发动了进攻。

    在山顶上观点的王陵已经发现,另外一支方阵和一支奇兵也开始向河边进发。他只得下令再派两个营下山。就在这两个营往山下进发的时候,山顶的瞭望哨向他报告,洺水下游五里外,也有赵军在过河。王陵跑过去,果然在山下对岸五里左右的地方,赵军正在跨过冰面,由于有山体阻挡,看不清那支赵军到底有多少人,但从第一支过河部队的宽度看,第一梯队至少有四个营。如果有三个梯队,则至少有十二个营,六千人。耳听着山下喊杀声阵阵,兵器猛烈的撞击声,一股寒意袭满了王陵的全身。只一瞬间,王陵就下了决心,必须要赶在下游的赵军全部过河之前,彻底击溃当面的赵军。他让瞭望密切监视下游的赵军,自己赶回指挥位置,将第三梯队两个营也投入战斗。

    第一梯队全身几乎冻僵的秦军终于抵挡不住喝了酒,两眼发红的赵军,阵形崩散。好在第二梯队及时赶到,挡住了赵军方阵。

    新加入的第二梯队还是生力军,不多久,就把久战力疲的赵军逼退到河边,纷纷跳下冰面,往对岸溃退。而这时,赵军的第二梯队也正好下到冰面上。王陵鼓声不停,秦军第二梯队也就跟着跳下冰面,稍一整队,就与赶来的赵军在冰面上大战起来。

    秦军在靠近己岸的一侧,赵军则在河中央。经过几次推扯,赵军脚下冰面开裂,当即有几个落水。赵军大惊,连忙放弃抵抗,拖起落水的同伴,仓皇而逃。由于前面冰面破裂,秦军也不敢继续追赶,射了几箭,对方有盾牌护身,伤害不大。

    看到河面的冰层破裂,王陵的心再度一沉:他通过猛攻突入赵军对岸的阵地的想法看来很难实现了。破裂的冰面比湍急的河水更加难行。王陵尝试着让第三梯队向对岸发起进攻,果然在通过裂开的冰面时,造成阵形混乱,被对岸的弓箭兵抓住机会,一顿猛射,损失不小。到了岸边,也难以发动有力的突击,被驱赶下河。

    打了一整天,赵军也不收兵回营。见赵军不收兵,王陵也不敢收兵。他把部队收缩到半山上,让各部之间的距离不要太远,以便于相互救援。

    当夜幕降临时,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秦军惊恐地发现,四面山下都是火把,赵军把这片山头给彻底包围起来。

    今天没有大风,是这几天来难得的好天气。好几天不得休息的秦军,在点起篝火后,再也忍不住困意,一头栽在地上,鼾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