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一行回到宅院后,这里的建筑布局令人感觉清爽、凉快,暑热似乎被隔绝在城墙之外。在大家各自歇息之时,平原君来到毛遂面前,深深一揖,道:“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

    毛遂道:“臣乃今日处囊中耳。”

    一名门客道:“以力劫大国之君,而令之盟,其意何如?”

    毛遂道:“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而齐归鲁之侵地。吾欲效之,以合纵也!”

    一名门客道:“楚王经日不言者,欲君上再与其利也。而君上不允,彼意已动,遂适奉其会而已。非以力劫之功也!”

    平原君道:“彼意虽动,无机不发。毛先生启其机,功不可没!”

    与楚国盟誓合纵后,平原君继续留在楚国,一面督促楚国出兵之事,一面继续派人与各诸侯谈判,争取他们的支持。在得到楚与赵结盟后,韩国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似乎有意参与对秦的作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在得到楚国保证不会袭击其后方后,韩人决定直接出兵河内、上党,收复韩国故土,而不是出兵邯郸。平原君表示,只要韩国盟誓参与合纵,赵军可以协助韩国作战;但韩国死活不同意盟誓合纵!

    与齐国的交涉并不顺利。齐王和实际掌权的君王后坚决不在诸国之间选边站,表示不参与诸国之争,齐国军队决不出国境,而且也不允许诸侯军队进入齐国国境。

    随着第一批收获入仓,楚国的军队开始向睢阳集结,楚王任命令尹春申君黄歇督军,司马景阳为将,共同率领。十多天后,魏王也任命晋鄙为将军,征发魏国士卒十万,准备入赵。平原君见楚、魏两国皆已起兵,使命完成,遂带着随从二十人,低调返回邯郸。

    平原君出使列国的这几个月中,赵军与秦军多次交锋,互有胜负,但秦军对邯郸的威胁始终没有解除。王龁控制着大军,牵制住赵军主力,四下派出小股部队劫掠乡里,甚至一度出现在邯郸城门外。虽然只是小股部队,但威胁甚大。廉颇不敢大意,下令邯郸城门关闭,邯郸闭市,实施警戒,邑民无故不得外出。

    经过几个月的劫掠,邯郸城外已是一片荒芜,秋收自然无从谈起。廉颇为了制止秦军的劫掠,连续发起了多次进攻,但均未能动摇秦军的地位,反而造成自身巨大伤亡。好在邯郸四郊皆无法农作,邑民粮食困难,廉颇把那些胜兵者收拢起来,还能及时补充战斗损失。

    经过几个月的修筑,秦军的营栅也日趋坚固。秦军驱使留在乡邑中的赵人,包括妇女和儿童,甚至外出劫掠精壮和商人,不分昼夜地修筑和加固营垒,从邯郸到武安,几乎形成一条坚固的甬道。

    不能工作的赵人被秦军无情斩杀,尸体被分食——秦军的粮食供应也陷入危机,而邯郸城外已经抢不到粮食了!

    王龁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战争了!

    按照张禄他们在咸阳的设想,只要将邯郸附近破坏到一定程度,影响到次年的收成,邯郸就一定会屈服。而现在,王龁不仅将邯郸秋天的收成彻底破坏了,连现有的粮食都吃得精光;邯郸人不仅挨不过明年的饥荒,就连今年也过不去!但邯郸并没有屈服,没有任何放弃抵抗,要求和谈的举动。

    由于秦军在城外的劫掠范围日益扩大,他们与城内子楚公子的接触机会也多了起来。王龁了解到,赵王虽然没有屈服的意思,但也没有放弃媾和的可能,时不时会派人拜访子楚,询问秦国是否有意和谈。但赵国一方执意不谈献城的事,子楚也只能回答咸阳目前没有进一步指示,并敦促赵国尽快献出承诺的城池。但只要一提到献城的事,谈话就会陷入僵局。赵方会举出秦军在城外所遭受的损失,证明秦军的举动是徒劳的,而且毫无希望。并且声明,诸侯的援军不日即到,那时十万秦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龁则转告子楚,十万秦军要想从邯郸周围撤退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除非秦赵媾和,否则在赵军的追击下重新退回上党,很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溃退。言外之意,是希望子楚能抓住任何媾和的机会,争取媾和成功。

    尽管城内外信息沟通顺畅,但秦军的处境还是越来越绝望:赵军不顾伤亡地向赵军发动一场又一场进攻,虽然都被击退,但也给秦军带来巨大伤亡。与赵军能够得到及时医治和补充不同,秦军的伤员医治往往不及时,轻伤员完全要靠自己的自愈力恢复,重伤员则必须有能力自行徒步数十里,到午汲城去医治,走不到午汲城的重伤员,几乎只有等死。目前因战斗减员人数已经过万。

    除了战斗减员外,这支部队从正月集结到现在,已经七八个月了,连续作战,疲惫不堪,疾病丛生,头痛、气喘、浮肿、腹痛、泄泻、发热、黄疸、痈疽……各种病症都在营中出现,全身长虱子那都不用说了。非战斗减员几乎每天都有。

    而且,粮食也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了。邯郸周围几乎已经抢不到粮食,指望上党接济更不可能。本来武安的农业生产恢复得不错,武安人对秦人还没有什么反感。但入秋以来,随着粮食危机,武安人与秦军的矛盾开始激化。王龁不得不采用更严厉的秦法约束武安人,并强行将武安的粮食运往邯郸城下。但以区区武安一境,供应十万大军的粮食,无异痴人说梦!

    惟一还没有变化的,武安城内,李崇还遵守着与秦军的默契,秦军不攻城,赵军不出城。但武安城中那一万多士卒和三万居民,始终是一个心腹之患。

    至于击败赵军、拿下邯郸城,那从来就不在王龁的计划中,也不在咸阳的计划中。按照咸阳的计算,那要经过多年削弱邯郸力量后,调集全国兵力才能完成的任务。这支秦军的任务仅仅是削弱邯郸的力量,给邯郸带来尽可能多的伤害和痛苦,令邯郸失去抵抗意志。

    王龁多次飞报咸阳,报告他的困难以及秦军的困境。但咸阳的答复非常简单,要王龁在邯郸坚持战斗下去。

    九月初,王龁按例将八月的战况写成战报,传送回咸阳。等待咸阳的进一步指示。

    平原君从大梁进入陈城的消息在几天后就传到咸阳,这成为咸阳城关注的焦点,而邯郸城下的战斗反而退居其次了。大批商旅往返于陈城与咸阳之间。由于路途遥远,咸阳得到的消息往往是十多天前,甚至一个月前的事情。当咸阳得知楚国已经与赵国盟誓合纵时,楚国的军队已经开始向睢阳集结;甚至魏国的军队也已经开始动员。

    但咸阳还是能注意到,魏、韩两国不稳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很明显,邯郸的战事发展已经超出了咸阳的预想和控制范围,滑向一场需要举国参与的大战的规模。

    咸阳立即向各国派出使臣,希望稳住他们与秦国的友好关系;与此同时,征兵的命令也同时下发到各郡。

    在邯郸作战的这几个月中,咸阳城在安静的外表下,发生着急剧的变化。王龁离开后,秦王将上郡尉摎调回咸阳,协助司马靳主持军事工作。皮绾被任命为代理上党守后,作战失利的王陵被押解回咸阳,交给尉摎审理,最终被处以流刑。受王陵的牵连,一批老资格的官员被降爵,并免除职务;又从各地提拔上一批新的官员,充实中央各部。几个月下来,咸阳的要害部门几乎全都换上了新面孔!

    随着征兵令和虎符下达到各郡,谁为统兵将军再次成为瞩目的焦点。

    没过多久,秦王发布了命令,任命武安君白起为将军,统率新的部队前往邯郸增援王龁,并接管原在邯郸的王龁部队。

    然而,这一次,秦王却并没有事先征求白起的意见……

    当谒者前往武安君府宣布任命时,白起大惊失色,坚辞不受!他对传令的谒者道:“臣早有言,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臣病笃,未能就征也!”

    当谒者将白起的回复报告秦王后,秦王也十分惊讶!他立即召来张禄和司马靳,让谒者转述了白起的态度。

    张禄道:“白起抗王命,当依秦律责之!”

    司马靳道:“恐其中别有其情,愿王察之!”

    秦王沉思片刻,道:“应侯与国尉即往武安君府,面见武安君,当面谕寡人教,其观其效!谒者其同往!”

    三人知道其中利害,立即同乘马车,匆匆赶到武安君府。

    白仲到门前迎接了三人,但推说白起病重,不能见客。

    张禄十分严肃地道:“臣等奉王命,面授王谕!”

    白仲道:“非臣敢阻应侯。家父实病笃,未能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