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水流过皮牢隘口后,依旧在峡谷中穿街。它先沿峡谷向东,受到山地阻拦后折向北,在午汲、武安之间再折向东,绕过武安后又折向北,直到易阳城下转向东,流出武安盆地。洺水流经之地,多为峡谷地带,或宽或窄,或易或险。如果是丰水期,两岸可行之处相对狭窄。但现在是枯水期,河道内也可以部分通行,行走起来并不困难。

    之所以选择在河谷内通行,主要原因还是双方互不信任,利用河谷的天然屏障可以把这种不安全感隔绝掉。至少你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日出之后,还不到食时,秦军撤离的队伍一千人就出发了。这一千人的基础是刚刚从滏口战败释放的战俘,为了避免有奸细混入,他们甚至没有被允许进入营地,就在营地外的谷口处,找了个农舍安置进去。战俘中的军官不再是军官,一律成为士卒,军官则换上了原白起的亲卫担任。但暗地里,那些被认为可靠的军官则被赋予重任:率领这支部队到达上党;与上党接上头,报告武安的情况。

    情况介绍会开了整整一个晚上,以确保被委以重任的十人真正了解自己的任务。郑安平给了他们自己的节符,他们贴肉收起。乘着晨曦,来到营地外的临时住所。

    安排过来领队的军官已经在夜间就与自己的士卒们住在一起,并指定了自己离开后的继任者。没有军旗,就临时调用了武安军的一个营旗。号角也是从武安营中分配的。

    点军鼓响后,战俘们开始列队。郑安平亲自来到队列前,向他们道:“汝等战败而幸存,当谨奉此身以利家国。复有战时,当更建功,勿得畏也!”

    众战俘皆应道:“喏!”

    行军约一个时辰,到达洺水的转折处。这里由于河道的冲刷,形成一片很大的开阔地,有农田、有人家。粟兄率领的一百人也已经在这里等候:这里距离他们的营地不过数里,能够后发先至。

    武安战乱,这片河谷自然不可能是世外桃源,田园已经荒芜,农舍已经空无一人,而且因为长期没有维护,而残破不堪。公乘与粟兄接上头,两边议定在这里休息片刻,饮了水,转头向西。

    往西的路就进入了山谷,两边杂草丛生,荆棘遍地,并无人家,也无道路。好在是冬季,洺水的枯水期,大军还能在河道中行进,否则就只能派出开路先锋去开辟道路了。由于只有一条路,不会出现什么逃跑的情况,魏军跟在秦军身后十来步的地方,并不贴身紧逼。公乘则有意拖在后面,与粟兄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目的是稳住粟兄,让他不能发出什么行动信号。至少,在发出信号时,自己能够发现。

    其实,粟兄对秦军抱有更大的警惕,毕竟自己才百人,对方可有千人。如果对方翻脸杀过来,哪怕对方没有矛盾,自己有弓弩,那也没有自信可以扛得住秦军那一千支棍棒。他其实早已打定主意,万一秦军翻脸,自己立即带着部队就逃;实在不行,就逃进山里,也绝对不能和秦军硬抗。公乘主动示好,粟兄求之不得,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又走了一个时辰,大军走出山谷,这里南面还是山,但北面是一片平地——正是皮牢东口,午汲郊外。公乘和粟兄心里都长出一口气,看来,对方都没有什么阴谋,都有诚意履行承诺。

    又在平地上休息了一刻,军队进入皮牢隘口。出了隘口,两边的军队都停下来。粟兄对公乘道:“敢劳诸大夫皆出,惟士卒前行!”

    公乘下令全军列队,全体大夫在整好队后,自动来到公乘身后,列成一队。按编制,一千人只有十名大夫,两名官大夫,一名公大夫,现在公乘充任了公大夫,列在他身后只有十二人。粟兄发现情况不对,急忙过来道:“大夫未得若是之少也。必也百人,乃敢回报!”

    公乘道:“千人之众,焉得百大夫?宁勿过乎?”

    粟兄想了想,也没有硬来,道:“敢请伙长亦出可也!”

    公乘假装听不懂,问道:“伙长者何?”

    粟兄解释道:“五十人将。”

    公乘道:“五十人将,乃不更也。士也,非大夫也!”

    粟兄道:“若千人出,才得十人归,臣不敢回也!”

    公乘无奈道:“不更亦出!”于是二十名安插在队伍中的不更也出列,列在公乘之后。粟兄见有三十来人,可以交差,就退下不再多言。

    公乘道:“吾等今辞,愿俟之来日!同袍其奋之!”

    一人出列道:“吾等愿护大夫同归!”

    公乘道:“未可!二万同袍,命悬在线,未可激一时之忿,而绝其生路也!诸子且行,必得相见!”

    全体秦卒以柄击地,用力吼道:“喏!”

    公乘指着他们身后的那座山道:“越此岭,即至简子城。过则为黎城。上党在望。但前行,勿得他顾!”

    全体秦卒再次以柄击地,用力吼道:“喏!”遂在旗手的带领下,向山地而去。

    目送秦卒一行上了山,粟兄过来道:“午时已过,愿诸大夫登程。”公乘恋恋不舍地再向山上望了一眼,转身道:“且归!”他身后的三十二人转身,向隘口而去。

    粟兄依然约吾魏军跟在十步之外,不过于紧逼。公乘和出来的时候一样,走在粟兄身边,和他说些闲话。人少,走得快,太阳落山前,他们已经赶到洺水转折处。粟兄道:“与大夫于此暂别,旦日再见!”

    公乘道:“皆劳兄相送乎?”

    粟兄道:“魏人多怨秦,似臣者未能多也!”公乘拱手相辞。

    回到秦营,天已经黑了。早有巡哨秦军报知郑安平,众将一齐出营相迎,到营中,细说了一天的经过。得知粟兄手下留情,只要不更以上的都回来,就不再细究,都觉得是一个机会,可以送尽可能多的低级军官出去。然后,第二批撤出的部队也整顿完毕,这一次,有意在其中安插了更多的士官。

    撤出了武安的秦卒登上山顶时,天已经黑了,但他们一鼓作气下了山,赶到简子城边。

    简子城频频被兵,开始是秦军,后来是魏军,周边的邑民多把粮食藏好,自己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到山上。这次山顶上出现大批军队时,就被邑民发现,呼朋唤友地往山里跑。等秦军到达时,周边的邑民已经跑空了。好在房舍还在,废城还在,而且魏军设下的营栅也还基本保留,这一千人可以有安营之处。

    安下营栅后,那十名领受了特殊任务的人稍事休息,即分成两批,赶往黎城。虽然行走夜路不易,但只要过了漳水,这条山路别无分岔,只要顺道而行就可,天明时,他们都顺利到达黎城。

    黎城守将见是武安郑安平派出的军使,立即飞报上党。中午时,皮绾和李冰一起乘车赶到黎城。听了军使的叙述,两人一时陷入沉默!事实上,两人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太大胆了,在没有得到任何指示的情况下,郑安平直接与信陵君媾和,那就是投降!全部士卒放下武器,全体军官留在邯郸,相当于全军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停止战斗!

    不过和约有一点比较有利:全体士卒分批直接撤回上党,而不是由魏军或赵军释放回来,虽然不许携带武器,但与直接的投降应该有所区别。

    稍微平息一下震惊的心情,皮绾问道:“其卒何在?”

    派来的人回答道:“在简子城待命。”

    皮绾道:“吾当亲往简子城。”随对黎城令道:“速发五百士卒往简子城!”对李冰道:“汝当续发士卒,以为后应!”

    李冰道:“愿守君安坐黎城,居中调停,臣当引兵前往。”

    皮绾道:“事机玄微,吾当亲理之!尉当后之!”

    李冰道:“事机玄微,守君正当居中处置,未可自陷庶务。臣往查之,必不贲事!”皮绾想了想,道:”喏!尉当往细查士卒之情,及武安之势,并筹应对之策!“

    李冰也不敢耽搁,立即带着两名军使,骑马前往简子城。黎城令则点齐五百士卒,亲自领着,随后赶去。

    当时骑马由于没有马镫,如果不是十分熟练的骑手,都不敢打马奔驰,最多就是快步。但就算是正堂的马步,也比人跑步要快,只两个时辰就到了简子城。在山下,李冰就看见远处的山上出现了大批人影,军使指道:”是必再出者!“

    李冰来到简子城,由于这一批人是滏口的俘虏,他们的军官没有被算在必须留下的人员中,所以还保留着原有的建制。公大夫过来行礼,虽然过了一年,但当初他和李冰打过交道,李冰似乎对他还有些印象。

    把马交给身边的军使,李冰就和这名公大夫以及两名官大夫一起进了城,找了个废弃的房基坐下,不及叙礼,急急地问道:”何以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