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公大夫见问,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旁边的两名官大夫也都落泪。李冰小声喝道:”事急矣,何为女儿态!速言其事!“

    公大夫道:“臣等守滏口,日与魏人战。魏人众,秦人多伤。魏乃间道入,吾等尽灭!数日,魏释臣等入将军营,将军乃命吾等执杖归上党。”

    李冰道:“将军者谁?滏口有军几何?将军其众几何?魏人众几何?”

    公大夫道:“将军者,闻郑氏,未知其名。滏口军一公乘。将军之军及魏人之众,臣于滏口,但为大夫,未知其详!”

    李冰道:“汝之官、公大夫何在?”

    公大夫道:“公大夫领臣等战于滏口三日,力尽而退于阵后。是夜,邻营大呼敌袭,臣等速起列阵。阵未成而魏军至,官大夫没于阵,公大夫不知所之。臣于阵中遭重击,昏死于地,苏时乃为魏人所困!”

    李冰道:“汝所领者几何?”

    公大夫道:“吾所领千人,由郑将军以公乘率之,大夫、什伍皆出将军。比出山口,不更以上皆归,但留什伍随之。吾为大夫最久,公乘以为公大夫!此二子皆大夫也,年齿略幼,为官大夫。”

    李冰道:“今所领中,昔汝所部者几何?”

    公大夫有些迟疑。李冰道:“汝所知为大夫者几何?”

    公大夫道:“但吾三人。”

    李冰道:“汝且集汝部!”

    三人立即出城,吆喝了几声,立即有几十人起立,在三人身边列队,李冰看时,每人身后或十余人,或二三十人不等。

    李冰索性直接大声道:“吾乃上党尉,但有不更、簪袅而得所部者,皆与其部起!”

    站起来的人大约有二三百人。

    李冰对余下的人道:“汝等上官今何在?”

    一名士卒道:“或伤或亡,不知所之!”

    另外有三百人立起道:“吾等昨日乃归其部长什伍。”

    李冰道:“汝等各报己名、籍贯、爵位。”

    从山上下来的部队与黎城来接应的部队几乎同时到达简子城。李冰乃按之前所为对新到的部队进行了整理,然后把带队的公大夫、官大夫叫到城中询问,又到营中查看士卒,渐渐了解了情况。

    现在出来的两批人,主体部分是滏口战败后被俘的轻伤员,每批均有一千人,以武安军中尚有战斗力的士卒为各级军官。这些军官中,什伍长可以随军撤出,掌管五十人以上的都必须再回到武安!而且,目前撤出来什伍长,都是原白起的亲卫!这印证了军使向他们的报告,郑安平以军官被扣留为代价,换取士卒回乡!

    第二天,皮绾亲率上党军一千人赶到简子城。李冰向他介绍了昨天自己了解的情况,以及对部队的整顿措施,皮绾道:“若诸军皆伤,未可留于漳畔,当速其归。”当夜,给李冰留下一千人,自己领着五百人,带着第一、二批到达的两千人返回上党。一路行来,各地城池虽然也供应些粮食和饮水,但连半食的水平都达不到,一天只能喝一碗见几粒粟米的汤水就算不错了。不少伤员的伤口都开始发炎、化脓。

    五天时间,队伍到达上党。这里的条件稍微好一点,全体士卒都吃到了一餐真正的粟粥!

    皮绾到达长子后,立即给咸阳写了份报告,说郑安平擅自与三晋媾和,所部正退往上党。上党粮少,无力安置,请示进一步往哪里安排。

    咸阳得报后,指示皮绾,各卒以败亡论,各归其籍;诸大夫解回咸阳,以正其罪。

    咸阳的指示到达上党时,已经是半个月后,武安所有能撤出的士卒都已经撤出,包括部分低级爵士,但撤出的大夫只限于滏口的战俘;武安所部的大夫一个也没有出来。

    由于上党粮食不足,士卒们按照咸阳的指示被安排回原籍。这些士卒的原籍分为两类:驻守滏口的一般是家住关中;而武安军中回来的,一般家住河东。住河东的士卒很快就遣散了。驻关中的士卒,没有受伤的成群结伙地离开了,而受伤较重的,只能留在原地医治。比较特殊的是那些原白起的亲卫,他们在郑安平军中充任各级军官,按照郑安平与信陵君的约定,他们都不能离开;但郑安平耍了个花招,让那些低级爵位的担任什伍长,包括临时组建的滏口营的什伍长;在粟兄的默许下,那些担任了什伍长的公士、上造出来了约三千人,但簪袅以上爵位的人一个也没有出来。这些撤退到上党的原亲卫们多数无伤或轻伤,按照规定应该遣回原籍。但他们公推一人向皮绾表示,自己不愿回关中,愿在上党从军,等待亲营的兄弟们。这批人人数不多,又多精锐,皮绾同意了,把他们单独编列为一军,驻守长子、潞城、高都三地。三地的原军士则各自回家务农。

    滏口秦军只有五千人,大夫以上的官员不过六十来人,其中大部战死或重伤,根本没有撤出来;能够撤出的十三名大夫也人人带伤,而且伤势也都不轻,只不过还能行动而已。从邯郸走到上党,已经耗尽了他们的体力,许多人伤势恶化,无法继续行走。要将他们解往咸阳,基本不可能。皮绾将他们集中关在一个院子里,一面让军医给他们医治,一面再次上报咸阳:经查,撤出大夫共一十三人,均身负重伤,无法继续行走,待伤势好转,再解往咸阳。

    皮绾的第二份报告到达咸阳后,秦王决定派廷尉到上党审理此案!

    皮绾的第一份报告到达咸阳时,在朝堂上引起一片混乱!领军大将擅自与诸侯媾和,显然罪不可赦!当即就有人建议将郑安平全家下狱。是张禄出面道:“郑氏本梁人,咸阳但有妻儿,现居臣处为僮仆。臣愿执之,以俟王命!”

    秦王道:“郑氏之事,但绾卿一面之辞,未得其情。其士卒各归原籍,执其大夫入京勘问!”

    其实在群臣的心目中,郑安平投降,一定是贪生怕死,二万人的军队损失应该不大,大夫以上官员怎么也得二三百人。将这些人缉拿勘问,一定可以得到实情。所以十天后,皮绾的第二份报告到达时,这个印象被打破了:撤出来的大夫只有十三人,而且各各带伤,这哪里是贪生怕死,分明是冒死作战啊!

    最令他们揪心的,还不是郑安平,而是王龁。王龁引兵十万退信陶郡,但现在他的情况一无所知,连陶郡那边也联系不上。张唐斩了蔡捐,从此声讯杳然,让他去接应王龁自然也指望不上。而郑安平正是去支援王龁的,郑安平投降,那岂不意味着王龁也危险了!对郑安平的一片喊杀,多少隐含着这种绝望情绪。但如果郑安平部曾经奋勇作战,大夫以上人人被伤……

    陈四不断派出暗探,打探邯郸的消息,但暗探都进不了邯郸周围:那里是战场,正常人谁敢往那里跑!近郊已经完全残破,无比荒凉。无论做生意还是走亲戚,都不是一个适宜的借口。就连过新年,邯郸也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生意可做。

    从武安撤回的士卒可算是了解第一手情况的人。秦王派人前往上党,名义上是审理秦军大夫,实际上是要打探军情。

    廷尉到达上党,随从中就有陈四。但令他们意外的是,所有大夫都只能叙述滏口作战的情况,对武安的战况一无所知。陈四又询问了皮绾那些从武安退下来的士卒,这一点皮绾知道得很清楚,他们都是河东人,应该就在河东。皮绾告诉陈四,现在上党的守军,是原来白起的亲卫,他们在武安军中担任过军官。这令陈四喜出望外,立即约谈了那些亲卫。

    可惜的是,这些亲卫都是什伍长,甚至没有率领过五十人以上的经历。他们对战局的细节感觉深刻,但却无法对全局形成完整概念。陈四只得白天与那些士卒们交谈,晚上把相应的内容标记在自己过去绘制的地图上。可惜的是,他没有去过皮牢一带,对那边的地形不熟,只能依靠士卒的描述粗略地绘制个大概。就算这样,他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郑安平在武安的行动概况有了大致了解。

    从武安撤军以来,皮绾和李冰就没有放松对武安方向的警戒,惟恐魏军或赵军乘机偷袭上党。但上党人手不足,无力进行大规模侦察,只能满足于皮牢方向没有敌军出现就万事大吉。等把武安的士卒都遣散完毕,李冰开始策划深入武安进行活动。他惊讶地发现,武安的魏军已经撤出,武安驻军再次转为赵军。

    进入二月,终于传来消息,魏军班师回国!而邯郸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战乱后,终于开始恢复生产。各路商贾开始向邯郸进发……

    随即又传来消息,率魏军归国的不是信陵君,而是一个不知名的将军新垣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