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新来的魏公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对芒申拍着胸脯说,顿丘令、尉、丞均与自己有旧,明天自己驾车到顿丘城下,顿丘一定会开城的。但芒申告诉他,情况可能会很复杂:顿丘的官员可能已经被地方豪族控制,说话已经不管用了;而那些地方豪族甚至可能与秦暗通。他劝这位公子不要亲身冒险,先写封书信递进去,看一看反应再说。公子听了芒申的描述,吓白了脸,喏喏连声。

    第二天,魏公子按照芒申的提示,写了一封书信,放在一个锦囊中,派一名军使携入城中。到晚上军使回来报告说,城上将书信用筐升上去,然后就让他回来。军使要求回信,城上不理不睬。军使两次三番地要求,回答都是让他自行离去。军使见天色将暗,只得回来。众人听了军使回报,一致判定顿丘一定是遭遇了变故,目前已经没有控制在魏国手中。但经过一天的哨探,秦军也没有大的动作。

    这天,公子纠也移营朝歌。为了表示友好,特地派人来请芒申前去赴宴。第二天,芒申派出军使继续催促楚军北上,自己及联军营司带着随从乘车骑马前往朝歌拜见公子纠。

    到了朝歌,早有瞭望报入城内,公子纠和朝歌令,以及韩军高级将领、朝歌官吏都出来迎接。楚军众人下了车、马,恭敬过来叙礼。叙礼毕,公子纠将众人往府中让,芒申道:“臣无状,请先登城楼,以观秦营!”

    公子纠先愣了一愣,随后恍然大悟道:“公子诚勤于王事也!”随即叫来一名韩将,道:“汝可侍申公子登城一观。”然后对芒申道:“公子并乃朝歌守,一应军情皆知。申公子但有所疑,可尽咨之!”

    公子并过来对芒申见礼道:“谨奉公子命!”

    芒申也回礼道:“辛劳公子,无所报也!”

    公子并道:“此臣之幸也!”

    公子并和芒申离开,随身带走几名得力的随从,一起上了城。芒申他们在朝歌的东面,自东门而入,所以直接上了东城。朝歌的城门楼很高,登高远望,甚至能隐隐望见远处的黄河。

    楚军的大营在不远处一片山地上,依山而建。三座大营三足鼎立,相互支撑。目之所及,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动向。向东北望去,只能看见顿丘高高的山岗出现在地平线上。东门外,散落着众多的军营。

    下了城楼,沿城墙向北而进。一道道山丘从眼前掠过,山丘间夹杂着荒原和耕地。那些荒原通常是在汛期会被水淹的区域,不然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是不太可能出现大片荒地的。转入北城后,在西边高大的太行和东边细碎的丘陵之间,一条平坦的大道在眼前铺开,以不可阻遏之势,向北穿越而去。大量的军营,密集地排列在城池的北面,组成一道道战线。而他们的防御对象秦营,则还在地平线外。

    芒申久久凝视着顿丘方向和秦军方向,这两个地方都淹没在地平线外,他无法看到,这令他有些失望。本来他还想从这里重新体味两者之间的关系,据以拟定作战计划。现在看来,这个目标无法实现了。

    他问公子并道:“秦人卒几何?”

    公子并道:“秦人于荡水外立营十,荡、羑之间复立营十,羑水之北即安阳也,军不计其数。”

    芒申有些赞赏地望向公子并,道:“公子其出军中乎?谙于军事若此耶!”

    公子并道:“臣父久在营中,耳提面命,及以身教,故略知一二。”

    芒申道:“尊父必也为韩栋梁。”

    公子并黯然道:“家父终身不过营司也。臣得贵人荐,事公子纠,乃得跟随左右,掌大军。”

    芒申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公子事上敬,事下谨,与朋友忠,亦足立德于世也。”

    公子并道:“公子所勉,臣当铭之。”

    芒申道:“顿丘若为秦所侵,公子其能救之乎?”

    公子并道:“秦之所欲,乃在新中。侵顿丘何为?”

    芒申心有所动,道:“出顿丘至黄城,抵新中也。”

    公子并道:“黄城与新中邻,彼围新中,必及黄城也。”

    芒申道:“公子之言,正中肯綮!”弄得公子并有些莫名其妙,道:“臣但言其实,未及其余,公子所计,非臣所能及也。”芒申道:“公子谙于地理,真干才也!一言所惠,不敢忘也。”见公子并还在糊涂中,芒申也不解释,道:“且往府中宴坐。”

    宴会直到夜里才结束,其间水陆杂陈,歌舞升平,完全嗅不出大战将至的气息。

    回到城外营中,派往后方催促部队的军使回报,楚军前锋已经进抵汲城,后军辎重较多,还在集结中。芒申听说楚军才刚刚进到汲城,有些不满意,再派军使催促,让楚军加快行军速度;前锋先派遣精锐一千人,星夜兼程赶到朝歌城外。

    天亮后,公子纠派人来告芒申,说韩军已经全部到位,正准备向秦军进攻,请芒申归还一营韩军。芒申将那一营韩军交给来使,带回朝歌。又派了军使催促楚军赶上来。他已经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只等楚军一到,就立即付诸行动。

    韩军已经全部抵达朝歌,从汲城到朝歌的大道已经完全敞开,这让楚军有了加快行军速度的条件。在凌晨接到芒申的命令后,前锋司马立即派出一千人,只带水不带粮草,快速赶到芒申处。不带粮草是楚军急行军的习俗,一方面减轻负荷,一方面逼迫军队快速到达,只有到达目的地后,才能得到补给。所以这支部队在路上只打了两个尖,喝了口水,一昼夜时间急行一百里,来到朝歌以西芒申的营地中。芒申事先得到报告,已命营地内的邑民准备好粟粥,接待楚军。

    休息到中午,芒申带着这一千五百楚军和五百魏军,再度启程前往顿丘,于黄昏前到达顿丘城下十里安营。

    夜间,芒申令楚军将两根长兵器的竹竿绑在一起,明天准备爬城。

    楚军爬城有一门独门绝技:把两根长二丈长竹竿接在一起,成为一条近四丈长的长竹竿,足以攀上城墙。再选身手敏捷的士卒一人在前,十名普通士兵在后,用竹竿把前面这名士兵顶到城墙上去。成功的关键是要有足够粗的毛竹,而这种竹子只产于楚地。

    次日吃过早餐,芒申让魏军监视顿丘,自己带着楚军来到山前,开始训练爬城。千人持竿,推动一百人上城。上城的人,身披坚甲,手执长戟。先在平地上训练,相互适应速度;随后在坡地上训练,并逐渐加高坡度。从早间一直训练到日落,才回营休息。

    训练两天后,楚军前队到达。再过了两天,楚军后队也至。眼看着牲口、辎车络绎不绝进入营中。

    夜间,芒申让前队作好夺城的准备。前部司马疑惑道:“将军欲偷城乎?”

    芒申道:“非也,彼将自弃之!”

    果然到半夜,顿丘城内火光一片,人声鼎沸。芒申擂响大鼓,楚军一拥而出,那一百人率先登城,只有几人因配合不当掉下来摔伤,其余八九十人都顺利登城,打开城门,楚军拥入。抢夺了城池,扑灭大火。满城百姓张皇失措,眼睁睁地看着楚军进城,无人敢起而抗争。楚军占领了城池后,派一千人追击了数里,只截得些老弱妇孺。

    望着不战而得的城池,前部司马问道:“将军何以知彼城将亡?”

    芒申道:“吾旦夕演攻城,兵复大至,城内惊恐,必弃城而亡。又何怪哉!”

    芒申进入令府,令府已经空无一人。寻到一些小吏询问,他们只知道夜间左右营司带着自己的家族成员逃出城去。把从城外截获的老弱叫进来询问,他们原来都是城中的豪族,在十里八乡颇有势力。现在则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个个如惊弓之鸟。见芒申询问,个个奉承惟恐不及,把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顿丘虽然归属于魏国管理,但每年只负责向大梁缴纳赋税,魏国委任的官员在这里必须依附于豪族才能完成任务。城中两大豪族,被顿丘令任命为左右营司。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像顿丘这样的小邑,户口不过数千,一般只会有一二百人的治安部队,设一个左右卒伯就已经足够,连一个营司的名额都没有;而且营司通常是中大夫,爵位比下大夫的县令还要高,县令根本无权任命营司。但这两大豪族,各有数百精壮,硬要顿丘令任命他们的族长为营司。顿丘令也不敢报告大梁,欺上瞒下,私自任命了两族的族长为营司,自己刻了节符为凭。十多年来,顿丘令更换了几茬,但两族的族长一直担任着左右营司。顿丘令连自己的卫兵都没有。

    在得知河内遭劫后,顿丘令尉丞张皇失措,在秦军占领朝歌后,立即弃官潜逃。左右营司则顺理成章地接管了顿丘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