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战而取顿丘后,芒申一面放出警戒,一面哨探顿丘人逃往何处。不用作过多的哨探,答案就出来了,这群人大约有千余口,男女老少都有,还带着车乘,目的地应该就是荡阴。

    荡阴之于顿丘并不是标准的西北方向,只能算北偏西。出去追击的楚军只追出数里,就虏获了数百人,基本把出城老弱妇孺都给虏回来了,逃走的只有精壮,以及家族中的近支——那些有权有势的近支,有大量的车乘携带主要家庭成员逃跑,弱势的远支只能靠步行跟随。

    芒申最关心的是这些家族是如何和秦军接上关系的,以及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协定,但俘虏回来的那些远支老弱对这种核心机密完全不知情,无法提供有用的情报。

    芒申一面命令随从更多地审问相关人员,一面命人搜查官府和大族的宅院,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但这种大海捞针般的查问,效果并不好,效率极低,几乎不可能提供相关的信息。

    天亮后,一无所获的芒申派人向朝歌和汲城报告,顿丘已经被秦人策反,魏国的官员已经不见踪迹。楚军被迫攻城,现在已经完全占领了顿丘全城。由于有魏公子和魏军一个营作见证,芒申不怕新垣衍他们不信。

    在顿丘以北二十多里外还有一座城池,这座城池依托着另一座山丘。经询问,那座城池叫邶城,据说是数百年前邶国的国都。这座城池理论上也属于魏国。芒申派魏公子和魏营司前往招募,那座城很顺从地开城了。芒申立即派魏营司带着魏军前往占领,楚军也派出两千人“协助”。

    魏公子则对芒申介绍,邶城以北还有一座名邑西河。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坚城深垒,但却是古夏都之一。夏和商一样,不断迁徙,西河是夏曾经落脚的区域之一。卫国的初封地可能也在这里,直到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才迁徙到朝歌。而与魏国有渊源的是,这里是孔子的关门弟子子夏讲学的基地,而子夏是魏国开国之祖魏文侯的老师。子夏是西河教授,西河就成了魏国王室心目中的圣地。不过西河地处偏远,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并无坚固的城池,魏国对这里的投入的精力并不多,甚至没有派人守御。

    占领顿丘和邶城这两座城池后,芒申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下来:有两城互为犄角,无论是防御还是补给,暂时都没有问题。芒申也是士子出身,他的父亲芒卯是著名的谋略家,对各地掌故十分熟悉。邶城和西河芒申耳闻已久,现在听说就在眼前,竟动了游历之心。

    连续几天,双方军队都无动静。秦军没有主动进攻,联军也只是不断加固阵地,专心防御。芒申遂以巡视邶城防御为名,先到了邶城。

    邶国是周武王封给商人遗民的国度。为了监视这些遗民,武王把自己三个得力的弟弟都封在邶国周围,他对邶国的警惕之心亭不隐瞒。而相应的,邶国国都也不是什么大城,方圆大约三五里。就算这样不大的城池,在“三监之乱”后,也被完全平毁,商族遗民被重新安置到商丘。邶城就此荒废。现在的邶城其实是一座小城邑,它是重新在邶城周围聚集起来的农民自发修建的一座城池,和管城与管邑的关系相似。

    与管城还留有高大的城垣不同,邶城只剩下断壁残垣。楚军在这里设置了一个防御阵地,借助断壁残垣的掩护,迟滞敌方的进攻,也为自己的进攻提供一些掩护。

    城池的西面是一片高地,站在城楼上望不见秦军的营栅。芒申又驱车十里,前往高地眺望秦军。站在高地上,荡水以南的秦军营栅隐隐在望。秦军没有什么大动作,在这里也看不出秦军的动静。

    凭吊过被荒草掩没的邶城,芒申带着随从,领着一个营前往二十里外的西河。西河甚至没有城池,就连方圆里许的小城也没有。军队的到达令邑民惊慌不已。魏公子和芒申连忙下令安民,自己则亲自前往拜访当地的长老,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西河邑民对子夏也怀有敬意,他们将子夏当年教书的地方翻修保留下来。长老们听说公子们要拜谒子夏故里,纷纷引路。芒申问长老,最近是否有军队进入?长老们回答道:“风闻羑里、邶城皆被兵,乡里不安。然僻壤之民,无处可逃,惟托于天耳!”

    芒申道:“其闻邶城、羑里皆何兵?”

    长老道:“未知也。闻羑里秦人也,而邶城楚人也。秦楚,远邑也。山川修阻,而犹至,此非天乎!”

    芒申道:“长老其知羑里之兵营耶?”

    长老道:“正在羑里,有好事者潜往观之。”长老往西指去,这周围没有任何制高点,芒申望了望,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失望而归。

    尉摎安排军营已定,自己将大帐设在羑水北岸,距新中不过十余里。在听到朝歌出现敌军后,他立即秘密赶往荡阴营中,不断派出巡哨,哨探敌军动向。

    不多久,尉摎就知道,进入朝歌的全都是韩军,而且入城的速度很慢:在汲城到朝歌一百余里的道路上,布满了韩军的营栅。这让尉摎惊异不已。要不是因为与计划不符,他早就派兵出击,截击韩军了。

    过了几天,顿丘的两家豪族逃出顿丘,投奔荡阴。

    秦军在占领朝歌后,即出兵攻掠周围乡邑,顿丘自然也是进攻目标。顿丘的魏国官吏畏惧潜逃,留下来的豪门大族就在这时投靠了秦军。年前在邯郸之战中受伤留下的秦军士卒,在这一过程中穿针引线。

    顿丘人逃往荡阴后,向尉摎报告了顿丘周围的情况:无数的楚军将竹竿绑在身上,用竹竿顶着往城上爬。这种攻势不是顿丘这种完全没有作战经验的民军所能抵御的,他们只能放弃城池,逃奔秦军。

    尉摎听到楚军进入顿丘的消息后,认为自己吸引联军北上的目的已经达到,已经可以撤军了。现在的困难在于,他要如何才能把军队带回秦国。

    南下的道路已经完全被联军封锁,而他显然不能指望从这里一路杀回去。

    早在咸阳的时候,尉摎就从张禄那里得知,从安阳到南阳还有一条通过太行山内部的道路,要经过一个城邑临虑。在赵国从晋阳迁移至邯郸的过程中,曾一度落脚中牟。临虑就是中牟的后方,它是深居大山之中的一片盆地,位于淇水和洹水两条河流之间,易守难攻,地理环境完整;与中牟相表里,一主攻,一主守,是中牟的后勤基地。

    赵国迁都至邯郸后,那片土地远离了赵国的中心区,显得有些鞭长莫及,在一次土地交换中,把临虑交换给了韩国,只保留了中牟。临虑有羊肠坂道通往上党,韩国将它归入上党郡。但陈四等人探知,临虑盆地溯淇水而上,有山路通往共、凡。无论是临虑还是共、凡,都不是什么名城大邑,这条山路平时也少有人行,但两地之间交通还是通畅的。这成为这次深入敌后行动的秘密武器。只有少数高级军官知道这一秘密。

    联军行动缓慢,给了秦军宝贵的时间。当知道楚军进抵顿丘后,尉摎即通知南郡和南阳两部,准备进山,进入临虑。自己则留在荡、羑一线,监视联军的动向。同时控制羑水一线,阻隔新中与朝歌的联系。

    大约经过五天时间,南郡军和南阳军已经完全撤进山区,并完全控制了临虑。临虑的官员出逃后,顺着羊肠坂道逃往上党。——中牟虽然很近,但那不同本国的土地!

    在城外包围新中的部队已经换成了关中军。然后,在一个阴雨的夜晚,荡阴的关中军越过荡水,羑里的关中军越过羑水,两军都从安阳城下悄然通过,转入临虑。

    清晨,在聚军鼓声响起后,包围新中的秦军全体集合,向西而去。新中的守军虽然莫名其妙,但普遍猜测是援军赶到,秦军勿忙撤退。新中顿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然而一连数天,新中的守军也不见援军到达。他们急忙派出军使联络,发现援军前锋还在百里之外的朝歌,离他们最近的援军竟然是邶城的楚、魏联军二千五百人。

    听到新中派人过来告知秦军已经撤围,芒申的脸一下子就绿了!这意味着在他的鼻子底下,秦军悄无声息地撤退了,而他一点也没有察觉!

    韩军主将公子纠的反应没有那么大,他很得意地对新中的军使道:“吾临以大军,彼自不战而退!”然后他一面派人到汲城向新垣衍报告,一面派兵北上新中。

    公子并也感到十分尴尬:公子纠不明事理,那是可以原谅的,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公子哥,什么本事没有,全靠生得好执掌大权;可自己是实际负责军事事务的助理,秦军如此庞大的行动瞒过了自己!这幸而是撤退,如果是进攻,只怕脑袋掉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