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旭使出吃奶的力气跑,肺部尤如破风箱般发出撕裂般的呼哧声,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他没招谁惹谁,但这个世道就是别想有公平,再恨也没有。

    耳后,已传来那些人追来的脚步声。

    追得不紧不慢的,还在说笑,谈论着发的这笔意外之财;还在言语争执,事后要怎么平分;还在讨论,穷成这样的母子身上哪来的这么多钱。

    晏旭跑不动了,他摇摇晃晃着,催促母亲:“您先跑,去衙门报案,快!”

    周氏依言急冲几步,晏旭刚想松口气,却见其又跑回来,背上他才再跑。

    晏旭:“……”

    他都不知道该生出什么样的情绪来。

    干脆抻着脖子,大喊了一声:“小胖墩儿!”

    考场外的小胖子非常招人眼目,也是个别人轻易得罪不起的人物,晏旭只能寄希望扯虎皮作大旗,能吓唬一下“追兵”也好。

    果然,后面的人脚步迟疑了一下。

    然后……追得更快,口中还骂骂咧咧。

    既不相信小胖子会帮这小病痨鬼,更不相信小胖子会恰好出现在这里。

    他们可不认为这俩会有交情,再听听喊的啥?小胖墩儿?

    就算小胖子来了,第一个打的也会是小病痨鬼。

    便也不吊儿郎当的追了。他们加快了脚步,因此眼见得前方母子俩要跑进热闹的街道。

    一人还照着母子俩狼狈的背影,扔出了手里的棍子。

    棍子打着转儿,带着呼呼的风声,就要砸在晏旭的背上。

    忽有一道人影闪过,棍子落去来人手里,来人一身随从装扮。

    再听一声稚哑大喝:“小胖墩儿在此,谁敢造次!”

    从侧旁店铺内,跳出个小胖子,叉腰分腿,威风凛凛。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晏旭不失时机,跳下母亲的背,一指那些人,充分发挥狐假虎威之势。

    “小英雄,他们抢我钱,咳咳,还要杀我。”

    小胖墩儿果然一身豪气,一听小英雄仨字,顿时胸脯高挺,昂扬头颅,一捏拳头。

    然后一挥:“小的们,上!”

    俩随从:“……”

    扑了出去。

    如虎入羊群,三拳两脚、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几个追得最快、见势不妙想跑的人给打得满地找牙、躺地哀嚎。

    姓林的跑最慢,眼见到嘴的鸭子要飞、眼见自己也要满脸血花开,立刻大喊:“小少爷,他冤枉我们,我们是找他要债的!”

    话音未落,两个随从的拳头,正好停在他脸前。

    姓林的汗珠子瞬间滚落,带着乞求之色看向小胖子。

    小胖子包子脸就是一甩。

    在晏旭心下一急就要解释前。

    却见小胖子朝天一撅嘴,一冷哼:“打,使劲儿打,这种不要脸的货,也敢来欺负本少爷傻!”

    姓林的立马被打倒在地,还被踢成了个滚地葫芦。

    他吐着血,完全没弄懂小胖子的脑思路。

    然后就听小胖子叉着腰道:“就算要债,瞧你们提棍追人的架势,也是想把人家可怜母子往死了打。谁给你们的胆子这么欺负人?!随二、随三,把他们扔去县衙!”

    晏旭一听,就算被同情了也不背这锅,

    “是他们抢我钱,我得拿回来!”

    边说边跑去那几人身上,将自己的、连同那几人本来有的,全给搜了出来。

    几人痛到呕血:“……那是我们的!”

    “叫个屁,赔偿,咳咳,赔偿懂吗?!”

    晏旭不屑一顾,收起银子,再冲小胖子一抱拳,很“江湖气”的道:“多谢小英雄!”

    他是早就看出来了,这小胖子有股子仗义疏财的劲儿,应该没少看江湖那类的话本子,加个哪个小娃不想充大?便投个其所好。

    果然就见小胖子仰天“哈哈”,再一拍胸脯,一拍手:“路见不平有人铲,你们走吧,这儿的事交给我了!”

    两个随从……没眼看。

    晏旭则见好就收,扯上母亲衣袖赶紧走了。

    忽听身后一道河东狮吼:“小胖墩,你又给老娘惹祸!”

    晏旭一回头,就见一个红裙妇人,飘飘自屋顶掠下,脚没站稳,就揪住了小胖子的耳朵,大声开训。

    那两名随从已单膝跪地。

    原来小胖子的乳名,真的就叫小胖墩啊?

    晏旭吐了下舌头,脚步加快,溜了溜了。

    却不知这一幕,在小胖墩的心里,给他打下了个不讲义气的标记。

    ……

    周氏这一日过得是稀里糊涂,直到把小院赁好,坐下来,她都不知道该先思考哪个问题。

    只有一个念头最强烈:儿子长大了。

    面对困难不闪不避、有条不紊、冷静睿智、随机应变、勇敢有担当……

    一堆夸奖的词语闪过脑海后,就剩下一句:“你……你还是我的儿子吗?”

    她印象里的儿子,郁郁寡欢、胆小畏怯、怕生少动、有气无力、毫无主见,有事只会缩在她后头,比她自己还爱哭。

    什么时候,跟完全换了个人儿似的了?

    晏旭心里也“咯噔”。这可要怎么解释?

    “咳咳,”

    他咳嗽起来,摸出袖袋里刚入手的二十几两加零散铜板,堆去周氏面前。

    再咳着道:“您被刘三逼债时,往日种种窘迫画面、凄凉惨景浮现在我眼前。再不改变,儿子身死事小,您和外公他们,儿子又怎么能撇得下?”

    说着,眼泪涌进眼眶。

    有他自己的,应该也有原主的。心里发酸,酸得难受。

    这话,也将周氏的思维扯到从前,那些无法言说的艰辛,历历闪过脑海。

    她一把揽住儿子,瞬间哭成了个泪人儿。

    “苦了你了,太苦了你了。”

    哭着想着:都说人受了大刺激会一夜变故,果然诚不欺我。

    儿子变好了,终于变成了她一直期望中的样子,她该高兴才是。

    遂一抹眼泪,松开手,带着伤感笑起来,“你先读书,为娘的去张罗。”

    有了新居处,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忙碌。

    其实……周氏心底里是欢喜的。很久都没有过的欢喜。为着儿子的成长、为着日子的转好、为着家人们也能好过一些,她都欢喜。

    催着儿子去读书,也是因着这份欢喜。毕竟这一切,都是儿子努力读书得来的。

    晏旭见到母亲的笑容,便赶紧就把想要搬家的事说了。

    哪怕他没考上,明年还有机会。

    周氏这才意识到并不是赁了院子暂住。

    犹豫了几息后,一边点头,一边开始扒拉桌上的银钱那些,分出需还的、安家的、拜师的、备考需用的、药材以及生活用的等等。

    尽管这是笔额外的收入,能暂解燃眉之急,可就算是晏旭看着,也是怎么扒拉都不够。

    单就想拜一个好先生为师,每月的束修就至少得五两,毕竟道不可轻传。

    还得正经买书籍,周家人自写的那些,不能见于人前。

    晏旭咳咳着提醒了一句:“母亲,给外公他们多留一些。”

    然后就想去睡一会儿。

    得养足精神,琢磨怎么多赚点银子才能暂时没这种烦恼。

    却听院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