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6年8月21日,法国,凡尔赛。

    “我们齐国无意越过长岚山(今美洲落基山脉山),更不会侵入贵国美洲领地路易斯安那。”齐国驻欧总代表潘广峰神情严肃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们齐国始终秉持两国友好合作关系,致力于发展双方的经贸和文化交流,也充分尊重贵国海外领地的合法权益。”

    “但是,你们齐国人的一支探险队,却在去年九月深入至大湖区,恰好被我们的地方民兵所擒获。”法国首席大臣安德烈·埃居尔·德·弗勒里(即弗勒里主教)面无表情地看着潘广锋峰,声音和缓,却语气颇为严厉,“我相信,在我们没有发现这支探险队之前,你们齐国人一定派出了许多类似的探险队,前往我们的路易斯安那以及其他地区查探相应的民情地理。你们应该知道,包括密西西比河和密苏里河在内的广大领土,都是我们法兰西王国神圣的领土,不容任何侵犯。”

    “弗勒里主教阁下,我们美洲领地所派出的探险队,应该是出于纯粹的科学性考察目的,是对整个美洲的人文和地理信息进行系统性地搜集和整理,以补充和完善世界地理科学。此举,绝对不是针对贵国路易斯安那领地,伱的质疑也是完全没有理由的,更是对我齐国的一种无端臆测。”

    “哦,是吗?”弗勒里主教笑着摇了摇头,“公使阁下,有时候,一次系统而周密的地理探险,往往就是军事入侵的前奏。我希望贵国最好不要有这个企图,这会严重伤害贵我两国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更是会引发我们两国不必要的地区对抗。包括路易斯安那在内的整个新法兰西领地,都是我们国王陛下神圣的王室财产,这已得到世界各国的一致公认。”

    法国人开始殖民美洲最早始于17世纪,1604年法国在北美建立起了阿卡迪亚,1605年居民点又移至罗耶尔港,拉开了殖民美洲的序幕。

    但是,那个时候,法国人就没考虑过要殖民,所图的也仅仅是财富,具体地讲就是像西班牙人那样能寻找到黄金白银,黄金白银自中世纪以来就是欧洲各国君王们梦寐以求至高无上的宝物。

    不过,当时在魁北克一带并未发现黄金,有的只是铁矿石、石英石。此后一些法国渔民在捕捞鳕鱼的季节到达魁北克,捕鱼季节过后便满载而归,这也未引起法国向北美移民。

    那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法国开辟北美洲的魁北克殖民地,并且向北美大规模移民呢?

    是毛皮交易!

    北美有丰富的毛皮兽类资源,当地剽悍的印第安土著又是出色的猎手,法国渔民来到北美,常常可以用法国酒或其他不值钱的小玩意从印第安土著人手中换来珍贵的各种毛皮,然后运回法国销售,赚取了大量金银。

    这种对双方都有利可图的毛皮交易规模越来越大,美洲毛皮在法兰西越来越走俏,以至于当时的巴黎的贵妇人以穿、披北美皮货为时髦。

    法国西海岸的一些商人看准了这一潜藏着巨额利润的买卖,还开辟了专运皮货的航线。

    交易不断扩大,作为买主就不能只停留在沿海地带,坐等毛皮猎人上门,而要深入北美大陆了。这样,就需要与土著卖方建立更加密切的联系,开发占领北美并向那里移民便成了一种必要的措施。

    随后许多年里,毛皮交易更趋红火,位于圣劳伦斯河下游的魁北克成了这一交易的中心。每年春季,成百上千只小船满载海狸皮云集魁北克城及其附近的蒙特利尔、三河镇等港口,形成一年一度的毛皮交易盛会。

    其后,法国便开始对美洲迅速扩张殖民势力,沿着圣劳伦斯河一路向内陆深入。随着势力的扩展,法国把这些新开拓的的疆土作为贸易之用,但是那个时候,法国人的关注点始终位于欧洲本土,而未对殖民地发展的投入太多精力,因此后来新法兰西的发展程度,明显不如英属北美领地的发展。

    虽然法国人不怎么重视美洲领地,但其跑马圈地的本领也着实了得,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便“圈占”了一片非常广阔的领地,北起哈德逊湾,南至墨西哥湾,西至落基山脉山,包含圣罗伦斯河及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划分成加拿大、阿卡迪亚、哈德逊湾、纽芬兰、路易斯安那五个区域。

    然而,新法兰西殖民领地尽管面积巨大,但其所据有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英属北美领地相比。截止到目前,新法兰西的总人口还不到6万,而相邻一侧的十三个英属殖民地人口加起来则有近50万人,足足比法国人多了八倍之多。

    甚至,就连晚了数十年才开始殖民北美西海岸的齐国领地的人口规模都要比新法兰西多出近四倍,达到23万余(不含印第安土著)。

    因而,被夹在中间的新法兰西领地就有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意识,担心在北美地区遭到齐英两国一东一西的挤压和蚕食,继而会丧失该地区的巨大殖民利益。

    好在新法兰西的地缘政治优势比较大,尚能勉力维持。英国的十三块殖民地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之间争吵不断。此外,除了一些易洛魁人,英国几乎没有什么印第安盟友,而法国却跟印第安人联系紧密,特别是阿贝内基人、马勒席人和米克迈克人。奥吉布瓦人、渥太华人、帕塔瓦米人、迈阿密人和伊利诺伊人也站在法国人这一边,可以说差不多所有印第安人都是法国人的盟友,甚至还包括了蒙特利尔地区从易洛魁联盟中分裂出来的莫霍克人,这样一看法国人的劣势似乎不如数字上那么悬殊。

    而齐属北美领地人口增长也很快,几乎每年都会有数千名来自东方的移民抵达美洲西海岸,加上他们新出生的人口,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填充着西部广阔的土地。但幸运的是,高耸的落基山脉,像一道天然屏障般,阻挡了齐国人的势力继续向东扩展。

    谁能想到,齐国人竟然要试图冲破高峻的落基山脉,派出了探险队,窥探富饶的密西西比平原。难道他们要想染指路易斯安那吗?

    去年,齐英两国之间爆发的战争,法国是乐见其成的。因为,不论两国最后谁胜谁败,法国都是最大的受益者,坐享渔翁之利。

    英国战败,则其自身实力将遭到极大削弱,从而失去对欧洲大陆的制衡(搅屎),甚至还会彻底沦为荷兰那般边缘次强,无法再构成对法国的威胁。

    齐国战败,则可以摈除或者削弱其对欧洲大陆的影响力,迫使他们退缩回印度洋,不要再来欧洲搞风搞雨。

    在过去数十年,不论是法荷战争,还是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齐国对荷兰的援助从未停过,不仅输入大量军械物资,还帮着荷兰人在边境地区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坚固的防御堡垒,让曾经攻入荷兰境内的法军吃足了苦头。他们还为荷兰商船提供印度洋地区的海上保护,使得荷兰人得以将更多的海上力量投放至北海和地中海。

    即使到了现在,齐国与荷兰的关系依旧亲密,双方之间在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等诸多方面交流日益深入,俨然成为一对准同盟国,这让法国一直深以为惮。

    另外,在二十多年前,法国曾试图殖民马达加斯岛,却被齐国人以该岛屿为他们的保护地为由,硬是给挤了出来,损失了不少人员和物资,也大大拂了路易十四的面子。同时,他们还对波旁岛(今法属留尼旺)虎视眈眈,总琢磨着要将其占为己用。

    作为有志于称霸欧洲的大国,法国除了眼睛盯着四周的邻居和海峡对岸的英格兰外,也随时关注着齐国这个快速崛起的海上强国的诸多动向。

    这些年来,齐国一贯地支持奥斯曼帝国,对抗神罗、波兰,以及俄罗斯;还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扶持普鲁士,制约奥地利和波兰;最近,他们又开始拉拢瑞典,在威胁英格兰的同时,隐隐针对俄罗斯。

    如今,他们还跟西班牙人眉来眼去,似乎要结成军事联盟,共击英格兰。但法国人却对此生出一丝疑虑,齐国人会不会将西班牙人拉过去,在对付完英格兰之后,再来制约他们法国呢?

    尽管,路易十五继位以来,法国推行和平政策,基本上没有再卷入周边国家的战争当中,而是开始休养生息,慢慢恢复消耗过度的国力。路易十四当政的那几十年,虽然法兰西王国的国土面积扩张了不少,声望在欧洲更是如日中天,让很多人又爱又恨,但这些东西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人口持续下降,工农业生产凋敝,海外贸易下降到历史最低程度,人民挣扎在生死存亡的边缘,周边国家无不加大军备扩张,并联合针对法国,外部环境形势急剧恶化,这就是代价,法国从上到下付出的代价。

    战争叠加天灾,还是动辄持续数年的一个又一个天灾,对尚未迈入工业化的欧洲国家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当年路易十四为何会停止战争,并且将吃到嘴里的地盘吐出来大半,盖因那个时候法国人真的打不动了。

    农业歉收所带来的全国性饥荒,外贸萎靡,造成国用不足。尽管法军确实从占领区内抢来了大量金银,但这些东西要么被铸成货币投入战争,要么用于向中立国采购继续的各类战争物资,很少被用于国内。

    可以说,在路易十四时期,一场接着一场的欧洲大战,几乎已经掏空了法国的国库,也榨干了每一个法国人财富。要不是法国靠着其庞大的人口规模,骁勇善战的数十万法国军队,以及对手的勾心斗角,说不定就会像西班牙那样,被打得半身不遂,住进重症监护室,从而变得一蹶不振。

    即使战争已过了十余年,但法国至今也未缓过气来。1719-1720年爆发的密西西比泡沫事件,更是将法国的经济推入无尽的深渊。金融改革的失败,也使法国重回传统的“重农主义”,继而阻断金融业发展,失去国家融资的有效手段。

    按理说,法国占据着欧洲最为精华的土地,耕地面积广阔,农业条件极为优越,应该不虞粮食紧缺的问题。

    可是,根据齐国驻法国公使馆提供的经济调查数据,潘广峰发现仅在巴黎,最近十年小麦的价格就上涨了三倍之多,至于其他谷物、粮油、肉蛋禽之类的食品价格也是数倍的攀升,让无数的法国民众陷入饥饿之中。

    另外,法国市场上的日常用品价格也是居高不下,服装、日用、农具、皮具、五金等商品价格也是翻番,商业萎缩,经济萧条。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法国工业本来就比较薄弱,密西西比泡沫破碎后,又被金融的镰刀收割了一遍,哪还有什么像样的生产。这供给量大幅减少,需求却减得不够少,价格疯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或许,这也是在战争结束到现在为止,法国与齐国陆续签署了一系列贸易协议,逐步放开了大多数日用品及粮食的进口配额,让廉价的齐国工业品涌入法国,降低他们高企的物价的根本原因。

    多事之秋,人民生活本就艰难,何必再让他们花费大量宝贵的现金来购买生活必需品呢?至于国内因此而破产的手工艺者和众多小作坊,那也没办法了,任何时代都有被牺牲的群体。值此困难时刻,总有人注定要被牺牲掉了,更何况他们也不一定就没生意了,毕竟齐国的工业品无法覆盖法兰西全境,凑合着过吧。实在不行,就去工厂里做工好了,国王同样下令从齐国进口部分生产设备,新建一些工厂,对工人的需要还是不小的。

    法兰西王国,现在基本就是一个体虚多病的巨人,靠着昔日太阳王打出的赫赫威势,震慑着欧陆诸国。

    法国现在的对外政策就是减少非必要的战争,以便于缓慢地恢复国内经济。但因为缺乏荷兰、英国资本的投入,意大利人也因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影响也大幅减少了对法国的投资,整体上便导致了他们恢复速度非常缓慢。

    不得已之下,法国人把主意打到了齐国人头上,即请求齐国工商业资本大举进入法国,投资他们的各项产业,帮助他们恢复经济。

    听起来不错,如今法国渴求资本,而齐国人又不缺钱,资本极为充裕,看起来就和绝配一样。

    但问题在于,你们法国的营商环境是怎么样子的呢?

    有没有健全的商业体系?

    有没有完善的法制保障?

    有没有连贯的经济政策?

    以前,法国人可是有过没收外国财产的前科,法国又穷成这副模样,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恶向胆边生,将我们齐国人的投资骗进来后,然后再关门打狗,吞的皮骨不剩。

    因而,近十几年来,虽然有齐国商人来法国投资,但没有他们预想中那么多,而且投资方向还多在贸易、运输、粮食加工等轻资产行业,摆明是准备见势不妙随时就提桶跑路。

    说实话,目前的法国,因为曾经咄咄逼人的战争行径,搞得他们现在几乎成了欧洲的“孤勇者”,被周边几乎所有国家忌惮、围堵、打压,外部环境极为险恶。

    因而,法国就迫切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外部盟友,无论是政治意义上的盟友,还是纯粹的经济盟友,对于他们都十分重要,齐国无疑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尤其是今年路易十五的老师弗勒里主教在替换波旁公爵上台主政后,凭借着数十年的从政经验,他的头脑是非常清醒的。他明白以法国的体量和人口规模,以及在恢复经济实力后,欧陆诸国中任谁也不会对他们放心的。

    除非欧陆再出现一个强国,比如当年的西班牙,这个时候才可能需要法国去制衡他们,法兰西的外部环境才会有所改善。

    既然如此,欧洲这边我暂时玩不转,那何不去找齐国人一起玩。他们人口众多,经济发达,还拥有极为广阔的海外殖民地,整个环印度洋地区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他们的国家几乎什么物资都出产,什么都不缺少,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和自己玩。

    如果齐国与法兰西深度合作的话,那么法国经济是不是也可以融入他们主导的环印度洋和红海-地中海贸易体系之中,一样可以获得发展,一样可以逐步恢复国力。

    齐国人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的——尽管在二十多年前,两国曾因为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处于敌对状态,但他们几乎没攻击过法国本土,也没有袭击过法国商船,只是对西班牙一顿胖揍,还是齐国在欧洲大陆第二大贸易伙伴,经贸联系也是比较紧密。

    目前正在进行的齐英战争,法国人可没少在暗地里帮着齐国,为齐国远征舰队提供物资补给,为齐国受伤患病船员提供休养治疗场所,以及为他们提供英格兰人的消息。

    弗勒里主教今日约见齐国驻欧总代表潘广峰,拿他们的探险队深入路易斯安那之事发难,也并非要对齐国施压,更不是想要将双方来之不易的友好合作关系弄僵。

    因为,他们法国人有求于齐国。

    “听说,你们齐国准备帮奥斯曼人修筑一条铁路?”弗勒里主教端起一杯茶,轻轻品啄两口,然后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的。”潘广峰点点头说道:“我们齐国将为奥斯曼帝国修筑一条伊斯坦布尔通往普罗夫迪夫的铁路,本来计划是于去年七月动工修建,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让这条铁路建设只能无限期的延后。”

    “我们法国也想修一条铁路,不知道你们齐国是否愿意承接这项工程。”

    “哦?”潘广峰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容,“若是贵国有意修建一条铁路,我们齐国将竭诚提供相应的技术支持和资金支持。”

    在齐国人眼中,法兰西是有价值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齐国似乎也非常看重其在欧洲所处的地缘价值,作为他们实现欧洲战略的重要支撑点。

    二十多天前,阿尔沃兰海战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欧洲,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明了,英格兰的战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若是齐国海军再接再厉,寻机再重创一两次英格兰海军,那么对方很可能无力再战,只能被迫向齐国寻求停战和谈。

    通过这场战争,英格兰被削弱将会是大概率事件,那么接下来,整个欧洲局势很可能会迎来一场新的洗牌。

    为了在牌桌上拿到更好的牌,也为了更好地制衡整个欧洲,齐国不介意在法国这个大块头身上下点功夫。这要是能在经济上达成与法国的深度合作,进而实现某种意义上的利益捆绑,那无疑会进一步加强齐国在欧洲的影响力。

    “我们齐国可没义务帮法国人建立完整的工业链条体系,更不能助推法国工业的大发展。”乘车返回公使馆的路上,潘广峰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以后,包括法国在内的整个欧洲,将只能成为我们齐国工业制成品的倾销市场。嗯,一个层次略高于印度、波斯,以及美洲的大市场。”

    “这个市场可不怎么稳定。”驻法国公使陆嗣成笑着说道:“这欧洲大陆,每隔十几二十年,便爆发一场大战,堪比咱们的春秋战国时期。搞得市场上最紧俏的商品,一直都是武器、火药,以及粮食、被服等之类的战争物资。刚刚从波罗的海传来消息,瑞典在半个月前突然向俄罗斯宣战,并很快攻入了卡累利阿,直逼圣彼得堡。”

    “哼,瑞典人准备了一年多时间,一直引而不发,直到一个月前,我齐国联合波斯军队在高加索大败俄军,才敢跳出来,向俄罗斯发起这场酝酿许久的报复之战。”潘广峰说道:“我稍后几日,将启程前往柏林,拜访一下普鲁士王国。这波罗的海一乱,德意志地区的局势,必然也会随之发生重大变化。欧洲,或许又将陷入多事之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