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府,乐平县(今澳洲东部利斯莫尔市)。

    八月半,中秋节,家家户户合家团聚,共赏明月。

    无论是长安城中的皇家贵族,还是民间的走卒商贩,无论是举案齐眉的夫妻,还是千里共婵娟的知己,这一天都期盼着一种圆满。

    在交通不便的秦国,身处天南地北的一家人想要团聚,自是困难重重。

    而在铁路纵横、海运发达的齐国,中秋团聚,无非就是多花些银钱和时间在路上罢了。

    如果说除夕日是整个家族在传统礼仪制度下的盛会,那么中秋节就是真正具有温情的一场家宴。

    这一天,在城市居民的宅院中,主人会在院中摆满了花生、苹果、西瓜、桂圆、李子等果品。月上柳梢后,邻居家的半大少年会趁着深夜翻入院中,抓走一些红枣等瓜果,主人家也做无视状,一笑置之。

    在乡野农村,孩童会趁着天黑时,到田地里摘取南瓜,用墨汁在瓜身上绘上孩童的模样,并在瓜身上涂满泥巴,插上树枝,送到别人家的被褥中。

    主家不仅不恼怒,还会热情款待这些顽皮的孩童,送些花生、瓜子之类的零嘴。

    按照华夏传说故事,每逢中秋月圆之时,月宫中仙女则下凡间,遍洒甘露,而民间的瓜果鲜蔬因沾了甘露,有延年益寿、福星高照的功效。

    尽管,在汉洲本土,囿于南半球的地理位置,传统中秋节,恰好为万物复苏的仲春时节、农忙之时。

    但是,印刻在骨子里的华夏文明基因,使得数千万齐国子民仍旧愿意在这个时节,去过一过象征团圆的中秋节。

    “爷爷,有人来偷咱家菜园子里的毛豆啦!”

    在桃花河(今里士满河)畔的西湾村东头,柯土根与几个村民正坐在一处土坝上,一边吸着烟袋,一边聊着春播的事。冷不丁,听到旁边嬉戏玩闹的孙子大声嚷嚷,说有人钻到菜园里偷摘蔬果。

    “小兔崽子,莫要这般嚷嚷!”柯土根只是抬眼瞄了瞄菜园子的方向,几个黑影跳跃着,嬉笑着,打着灯笼公然在“偷菜”,随即露出了然的笑容,阻止孙子大声喧哗,以免“惊扰”了贼人。

    中秋节,一般在入夜后,村中的少女们就会开始行动起来。她们会相互结伴到恋人家的菜园中偷摘瓜果,若谁家摘的南瓜、冬瓜肥壮,或者毛豆圆滚,则寓意谁家孩子未来必定健康壮实。而后,大家抱着偷来的瓜果到主人家要一盏茶来喝,敬谢对方的瓜果,并收到诚挚的祝福。

    也有那些未怀孕的女子在小姑子的陪同下,到田野的瓜棚豆棚里趁着夜黑摸索。若是摸到的是白扁豆,则象征与丈夫白头偕老,恩爱一生,所生的将是女儿。若是摸到南瓜,则寓意贵子将至,更是吉祥之意。

    中秋节这天偷取的瓜果并不能带回家中,而是需要在恋人或者公婆家,或者野地里直接拿来食用,才表示吉祥不会溜走,幸福美满永在身侧。

    孩童年幼不晓事理,大声嚷嚷喧哗,岂不是要将妇人们的幸福和吉祥给“惊”走了!

    再者说了,能到自家菜园子“偷摘”瓜果的女子,必然是家中老五相中的未来媳妇,更不能坏了人家的喜事。

    乐平县是汉东省永昌府东北海岸地区一個建立不到三十年的“新县份”,人口四万五千余,为富庶农业区的河港,是重要的奶制品、肉类、甘蔗、香蕉集散地。该地有着近亚热带气候,距离海边只有三十多公里,农牧业条件相对较为优越。

    时值春耕时节,村民在数日前刚刚翻检了土地,即将播种新的一季作物。

    “老张,咱们今年当真不种小麦了?”柯土根将烟袋朝地上磕了磕,然后转头问道。

    “咋了,前一阵不是都掰扯过了吗,咋还问?”西湾村合作社的社长张显成闷声说道:“这几年来种粮食又不赚钱,有啥值得种的?累死累活一年,口袋里落不了几个大子,整日里还担心下个天灾,发个洪水。”

    “可是,种甘蔗不也一样要担心天灾吗?”

    “……”张显成闻言,神情顿时一滞,随即朝柯土根翻了一个白眼,“你懂个啥!我都在县里问好了,种甘蔗可比种小麦划算多了。最起码,一亩地可以多收七八角钱,甚至一两块钱!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这小麦呢,咱们只能种一季,就算年景好了,扣除乱七八糟的费用,三十多亩地最多就能收个十几二十块钱。可甘蔗不一样,县里的农事专员说了,咱们这里气候温热,一年下来可以种两季甘蔗,春天和秋天栽下,几个月就能各收一茬。你想想,到了年底可以多赚多少钱?估摸着,咋样都能多收两倍多的钱!”

    “这种两茬甘蔗,怕是地力撑不住吧?”

    “地力撑不住,那就买些鸟粪矿肥回来,给地里多施些肥。到时候,咱们可以直接联系县里的农资合作社,让他们拉一船鸟粪矿,大家分一分,保证让地力快速恢复过来。”

    “可是,这要是不种粮,我心里揪得慌!”

    “有啥慌的?”张显成不以为意地说道:“你瞧瞧现在市面上卖的粮食,稻米尽他娘的是南洋种植园运来的,小麦都是坤州(今澳洲西南地区)那边火车拉来的。你是不晓得,南洋那边的粮食种植园,用得人工全都是不要钱的土人苦力,一个个全都是几千上万亩的,一年还能种三茬稻米。咱们种粮食哪里拼得过他们!这要是遇到个天灾洪水啥的,只能喝西北风,吃点政府救济了。”

    在世界各地,一些农业生产力高的地方,不仅有雨季,而且每年气候条件也大同小异,很少会发生大旱或者大涝。农民可以每年遵循季节规律耕地、播种,作物在雨水的灌溉下生长、成熟。

    如神州大陆,依循节气,按时播种和收获,除非遇到非常极端的气候大环境,农业环境向来都是极为优越的。

    而汉洲大陆的气候条件,嗯,怎么说呢,那是变幻莫测,根本毫无规律可言。

    若是按照惯有的农时和上一年的气候条件来安排农作物生产,就会遇到极大的困难。大部分地区的降雨根本无法琢磨,十年里的降雨量也都是忽多忽少,而每十年间的变化更大,这对汉洲的农业发展,形成极为不利的条件。

    在后世,这种气候环境被称为恩索现象,绝对是上天对这块大陆赐予的最大不幸之一。

    也就是说,汉洲本土的天气,比起其他任何地方来说,都更加善变、更加极端、也更为随机。

    简直没法总结农耕的时令和气候规律。

    即使总结了,好像也对来年的农作物生产没啥帮助。

    早期的齐国移民刚刚来到汉洲东部时,看到一望无际的森林,以为这是块老天赐予的福地,看上去土壤肥沃,降水充沛,温度也适宜。

    但这只是个假象,他们可能正好碰上了风调雨顺的年景,撒下种子,有了不错的收获。

    但是,等干旱期一来,他们的作物往往颗粒无收,生活也难以维持,只能追寻那些有稳定河水灌溉的地区。

    在汉洲大陆唯一不受恩索现象影响的只有西南地区,可以获得稳定的农业种植气候和环境,也是齐国最为重要的粮食产区。

    不过,要是依着华夏族裔改天换地的天赋,多修些水利,也能将就应付这种莫测的气候环境,再加上一贯的吃苦耐劳,怎么着也能从土里刨些粮食,吃饱肚子是不成问题。

    可是,齐国已建国九十多年,随着经济持续快速发展,吃饱穿暖早已不是农人的基本追求了。

    城市里的工人每月可以赚七八块到十几块,一年到头下来,怎么着也能攒下二三十块钱,若是节俭一点,存上四五十块钱,也不是不可能。

    有钱了,自然有更多的生活追求。在城市里买房、置业,再多生几个娃,然后供着上学,说不定有了足够的学识后能得了大机缘,实现阶层上的跨越。

    而广大的农村地区,在满足基本温饱的情势下,是不是要将曾经的土坯房换成漂亮的砖瓦房?有了砖瓦房,是不是再盖个二三层的小楼?

    家里一堆娃,是不是也要努力供养一两个读书上进,从而离开乡村,去往繁华热闹的城市安家落户,享受美好生活?

    哦,对了,家里的几个小子娶媳妇,又是一大笔彩礼要送给未来的亲家,是不是要省吃俭用,多存点积蓄?

    要想实现这些目标,除了多搞些副业,养几头牛,放几十只羊,那不得在地里想办法使点劲,努力创造更多的收入。

    说来也是让人泄气得很,在咱们齐国还真的是啥都不缺,不仅各种工业制成品源源不断地供应到市场上,就连农产品也是异常丰富,开化(今爪哇岛)的稻米,坤州的小麦,东北和宣化(今帝汶岛)地区的甘蔗,南洋的橡胶、可可、咖啡……,不论是种植面积,还是生产规模,都是极为惊人的。

    这东西多了,价格自然就贱了,使得齐国的普通农人收入始终无法得到有效增长。

    要搁着五六十年前,齐国尚未真正控制南洋地区时,随着国内人口的激增,消费力也随之攀升,各种农产品价格一直都处于较为稳定、且小幅增长的态势。那个时候,大部分农民的收入也是相当可观的,家里再种植一些瓜果蔬菜,养殖一些牛羊,小日子过得丝毫不比城里人差。

    有时候,逢着某个地区遭受重大自然灾害的时候,农产品价格还会出现一波高涨,粮食也都能有不错的销路。

    可是,随着齐国掌控的南洋领地越来越多,各类种植园是急剧增长,使得各类农产品价格一降再降,让广大农人怨声载道。甚至有不少声音传出,要抵制海外领地的粮食等农作物进口,从而保护本土农民的利益。

    汉洲本土多天灾,倘若在只有本土农产品流通的时代,谷物价格上涨对于粮食种植户来说当然没有问题,可以随行就市,以价格上涨的方式弥补作物减产的损失。

    但是,来自海外领地的大量便宜稻米和谷物涌入汉洲本土,使得当地的粮食价格无法上涨,而且因为气候灾害的影响导致粮食减产,因此就使得汉洲本土的农人利益遭受重大损失,显得种粮食就不那么划算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改种价值更高的甘蔗等之类经济作物,从而提升农人的收入。

    稍微算一算,一亩地通常种植400-500棵左右的甘蔗苗最为合适。目前市场上一棵甘蔗苗价格大约在0.2分钱左右,加上些许运费,苗木的费用大概需要0.8-1元。另外还有田间管理成本也要算上,甘蔗是大水大肥作物,一年内要施肥多次,灌溉也频繁。一亩甘蔗需要鸟粪矿肥1.5元上下。每亩地成本共计2.3-2.5元之间。

    甘蔗的产量很高,亩产量在5-7吨左右,制糖厂每吨收购价在0.7-1元之间,一亩地的经济收入就是3.5-5元。

    最终,每亩地的利润当有1.2元以上。一年两季的话,那就是2.4元。以每个农户拥有30亩份地的话,那就是72元!

    相比之下种植甘蔗的利润比种植玉米、水稻、小麦,甚至果蔬的利润要高得多!

    更为重要的是,甘蔗种植最为担忧的台风灾害,在汉洲东南沿海地区甚少出现(大部分台风形成于北半球,而南半球的大气环流较弱,难以形成台风),使得甘蔗不会像南洋地区那般,会被强台风刮倒,从而变得一文不值。

    有赖于咖啡、可可、蜜酒(甘蔗酒,亦即朗姆酒)的兴起,也带动了蔗糖消费的旺盛需求。再加上数年前齐英战争的波及,造成巴西和加勒比海地区的蔗糖出口大幅减少,使得汉洲本土及南洋领地的对欧洲的蔗糖销售出现了井喷,也间接引发了新一轮的甘蔗种植热潮。

    人类对于甜味的嗜好,并不亚于对食盐的依赖。

    这个时期,包括齐国在内的各国普通民众在每日操劳过程中喝不上牛奶、吃不上热饭,蔗糖就成了他们一日三餐必备的调味品,甚至取代了新鲜的肉、牛奶、黄油、奶酪与蔬菜,好让自己疲惫的身体尽快恢复,从而能够应付每天超过十几个小时的工厂劳作。

    相对而言,蔗糖是最高效的热量生产形式,一亩甘蔗可提供130万单位热量,是土豆的4倍,是小麦的10倍。

    廉价丰富的卡路里,是工业革命时代的另一种燃料,缺之不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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