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可怜她。”

    伊藤信摇了摇头。

    可怜一个人,对现实不会有丝毫改变,只有付诸行动,才能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事情,让事情不那么糟。

    如果浅野瞳说的“朋友“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并且正在承受折磨,他会尽力伸出援手。

    如果这个“朋友”就是浅野瞳,代表事情已经发生了,除了重新抬头,面对未来勇敢地走下去,还能做什么?

    但因为她有悲惨的身世,所以原谅她偷拍的行为,这肯定不对——对受害者来说,这不公平。

    当然,这都基于浅野瞳说的实话。

    “不可怜就对了,因为那全部是假话,我编的故事。童年这么惨的女孩,哪还有勇气活在世上,不是被母卖掉当站街女,就是受不了折磨跳海永远离开人世了。”

    “那你呢?”

    “我是‘幽灵’。”

    浅野瞳扭过头,开始收拾厨房,把调料罐、锅碗瓢盆恢复到原来位置,洗其他的脏碗。

    伊藤信打扫厨房地板。

    ——今天是父母的喜事,能让他们少操点心,就少操点心。

    ——不需要思考,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厨房外。

    伊藤父亲、小百合看着两個孩子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

    晚饭过后,伊藤家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首先,伊藤父亲带着小百合,提着伴手礼,一一拜访了邻居。

    岛国人抱团取暖的小圈子心理,融入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一片区域内都有一个以由德高望重的人为成员的町内会。

    相当于前世的居委会。

    不过,岛国的町内会有实权,可以管辖一定地域内的市民。

    町内会建立于岛国1930年,那时政府为了便于管理,在各个区域内组建了町内会,进行权力下放。

    到了现在,随着法律一步步完善,町内会被剥夺了大部分权力,但它仍关系岛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伊藤父亲准备找时间带小百合去町内会认一下人。

    父母出门,家里剩下伊藤信和浅野瞳,他们各忙各的。

    伊藤信整理自己卧室的东西,借着收拾储物间的机会,一起把没用的东西扔掉;

    浅野瞳提着一个粉色行李箱,把自己反锁到储物间,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墙之隔,伊藤信听见音乐声。

    每个人都有隐私,只要不影响到他,他就懒得理会。

    晚上八点半。

    伊藤信气喘吁吁从楼下爬到602,以后不能攒这么多杂物了,上楼三趟快累死了。

    “信君,吃苹果吗?”

    小百合已经探访完邻居回来,坐在沙发上切苹果,看到他大汗淋漓的样子,用木签叉了一个苹果块递到他嘴边。

    “谢谢小百合阿姨。”

    伊藤信接过苹果块,一口塞进嘴里。

    “信君可以把这个苹果块交给瞳吗?春天干燥,那孩子今天没喝水。”小百合交给他一盘苹果块。

    一个大人,当然知道口渴了要喝水,但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不论长多大都需要照顾。

    伊藤信心里暖洋洋的。

    前世他是孤儿,这一世才感受到家的温暖,老爸也经常这样唠叨着关心他。

    在小百合身上,他感受到了和自己老爸一样的“爱”。

    他接下水果盘,拍胸脯保证,一定盯着浅野瞳把苹果块吃完。

    小百合点点头,脸色犹豫了下,起身踮脚尖,很勉强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

    “信君是个乖孩子。”

    “……小百合阿姨,您也是个温柔的人。”伊藤信心情复杂。

    温柔的小百合阿姨,您知道您女儿的真面目吗?

    您知道我和您女儿的纠葛吗?

    如果有一天,您知道了全部,您会掀掉温柔的这一面,大发雷霆吗?

    伊藤信坚定了保守秘密的念头。

    真相有时候是伤人的利剑,就让它永远埋藏在知情人心中吧。

    他端着水果盘,走向自己卧室旁边、挂着“瞳”木牌的房门——这是由储物间改造的卧室。

    咚咚咚!

    敲门。

    门缓缓打开一个缝隙,一个脑袋钻出来,那对樱色的唇瓣张开:

    “有事吗?”

    “小百合阿姨给你切的苹果。”

    “哦,给我吧,我一会儿吃。”浅野瞳伸出手。

    伊藤信胳膊一收,说道:

    “我要你现在吃完。”

    “我有事。”浅野瞳不耐烦的语气。

    “什么事急得连水果都没时间吃?用得了一分钟吗?”话说出来,伊藤信才感觉有多奇怪,怎么感觉自己真成她兄长了?

    “有事情就是有事情,你别管!”

    浅野瞳站在门缝里,把房间挡的严严实实,她声音很小,生怕坐在客厅的小百合听到。

    这时,房间里传出陌生的女声。

    “小瞳快回来啊!要开始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视频通话就是麻烦,我们还是找个时间线下练习吧,时间很紧,明天就……”

    “我知道了!你们先不要说话!”

    不等伊藤信听清楚后面的话,浅野瞳突然对房间里喊了一嗓子。

    女声消失,房间瞬间安静。

    “给我苹果,我现在就吃!”浅野瞳蛮横地伸出手。

    这家伙,在外人面前乖乖女、完美女神,在自己面前丝毫不收敛。

    伊藤信递过去盘子,浅野瞳三两口把所有苹果块塞进了嘴里,脸蛋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

    “伱、快走,我吃、完了。”

    “嗯。”

    伊藤信最后瞥了一眼储物间,看到里面闪着五颜六色灯光,跟在KTV一样。

    砰!

    门重重地关上,写着“瞳”的木牌轻轻晃动。

    她好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伊藤信回去把盘子交给小百合,自己一个人回到卧室。

    看了两个小时《细雪》,十一点洗澡休息。

    …………

    深夜,伊藤信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咚咚锵!咚咚锵锵……

    “就连冒失的样子,也都尽在她的领域~

    “完美且撒谎的你便是~

    “天才般的偶像大人~”

    储物间和卧室中间隔着一面墙,音乐声透过薄薄的墙壁,钻进伊藤信耳朵里。

    他本来睡着了,现在硬生生被吵醒了。

    岛国处于地震带,建房子多防震材料,这种材料很轻、不隔音,加上公寓建造的时间太久了,上个年代的材料质量更差,隔音效果近乎于零。

    两室两厅的公寓布置,两个卧室互相对着。

    伊藤父亲、小百合的卧室听不到,但伊藤信卧室却听得一清二楚。

    伊藤信之前看太宰治随笔,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岛国的旅馆真好。”

    “怎么说?”

    “够安静。”

    这是一段反讽。隔壁旅馆房间内,一男一女正在做繁衍大事。

    伊藤信宁愿和太宰先生一样听繁衍声音,也不想大半夜一点四十五,听狂躁的音乐吵得睡不着觉。

    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他用力捶了捶墙壁,表达不满。

    音乐声停下。

    不久,墙壁那边传来一道很小的询问声:

    “伊藤信?是你砸的墙?”

    “是我。你声音太大,吵得我睡不着觉。大晚上的,明天还要上学,你别折腾了。”

    “哦。”

    少女答应得干脆利落,音乐声确实消失了。

    伊藤信翻了个身,心想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但没过几分钟,隔壁传来开门声。

    他没放在心上。

    很快,又一道关门声。

    他仍然没放在心上。

    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持续到了凌晨四点。

    天微微亮,金色的晨曦透过窗帘洒进卧室。

    伊藤信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眼袋又黑又肿,脑袋隐隐作痛。

    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