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机动性强、自主性高、规模较小、战法单一的区域作战不同,两军正面交战的核心战争,尤其是冷兵器时代下的战争,一场较大规模的会战如若想要促成,其中的门道和指令众多,任何一环敢有任何纰漏,那势必会引起某一战线的被动,倘若敢叫敌军抓住战机,朝薄弱环节猛凿猛攻,必将诱发大规模的溃败,一旦发生这类现象,战局将无法逆转,溃散的队伍想重新聚拢起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部堂!真就要这样做?让陈总戎统领的援辽诸部,跟进犯辽左的建虏主力交战?”

    沈阳城墙上,负伤的尤世功,情绪有些激动,眼睛睁的极大,伸手对沉默的熊廷弼说道:“即便蒲抚两翼前沿阵线,以及奉集堡防线,被狗娘养的建虏给击溃了,可我军还不至于这般被动吧?”

    “你还想怎样做?”

    强压躁意的熊廷弼,瞪眼呵斥道:“将沈阳城内的守军拉出去,去跟猖獗的建虏八旗展开激战?

    沈阳城不守了?!

    自蒲抚两翼前沿阵线,溃散下来的将校兵士不聚拢了?沈阳城内惶恐难安的百姓,不派兵安抚震慑了?

    老子告诉你!就算他娘的…陈策统领的援辽主力全拼光,沈阳城也不能丢,沈阳一旦丢掉,那辽阳必丢,辽沈皆失,则辽左不保!

    你知道辽左一旦不保,对辽东代表着什么?对大明代表着什么?建虏必将乘胜追击,趁着这股乱势,南下席卷整个辽南诸卫,真到那种地步,别说是辽南了,就算是辽西,都他娘的可能保不住!!”

    “末将~”

    尤世功低下了脑袋,心底生出畏惧,可旋即却又抬起头,迎着熊廷弼的注视道:“可陈总戎所领援辽主力,与其说是主力,倒不如说是一帮新卒,把希望都寄托到没有上过……”

    “他们杀过人没?”

    熊廷弼反问道。

    “是…杀过。”

    尤世功有些紧张道:“可是在辽沈两城杀的人,终究跟在战场上杀敌,那是……”

    “那就不是?要考虑的了!”

    熊廷弼摆手打断道:“仗怎样打,他陈策会,童仲揆也会,你把沈阳城给老子看顾好,就算是大功一件。

    既然是奉诏援辽,那他们就要做好必死的决心,不然他们就不配称之为将,称之为兵!

    更不配陛下的那份信赖和倚重!

    现在就是在赌,知道赌什么吗?

    赌戚金、秦邦屏所统偏师精锐,在过去我军与建虏主力交战期间,他们真的迂回杀奔赫图阿拉,并将该地彻底拿下。”

    可是真的能成功吗?

    尤世功垂着的双手紧攥,心跳不免加快很多,相较于看得见的辽左会战,看不见的孤军深入,其中的意外简直太多了。

    甚至尤世功都开始怀疑,在戚秦所部偏师精锐,从天津三卫乘船渡海,赶赴所谓皮岛的时候,是否会遇到大的风浪,万一……

    尤世功不敢想下去。

    他太怕失败了!

    此前面对建虏的攻城,他麾下所统将士,为此战死的太多了,战争的残酷性,让他这位久经沙场的悍将,心底都有些畏惧战争了。

    这种畏惧不是惧怕战争,惧怕建虏,

    而是畏惧过去做的种种,到头来皆是无用功啊。

    倘若大明真的在辽左败了,那今后的辽局该怎样办?猖獗的建虏会怎样?这些都是尤世功不敢去想的。

    “想他娘的什么呢?!给老子醒醒!辽左的仗还没有打完!!”

    见尤世功神情复杂,熊廷弼瞪眼喝道:“老子再给你重复一遍,沈阳城防就交到你尤世功手里了,出任何差池,到时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在祁秉忠他们出城聚拢兵士期间,沈阳城各门给老子谴心腹镇守,别他娘的叫人偷偷打开了。

    不要以为,先前被抓的那帮魑魅魍魉就是全部,人心浮动下,什么事都能发生,沈阳城是这样,辽阳城也是这样!”

    “喏!”

    尤世功神情严肃,抱拳喝道:“请部堂放心,沈阳城在,末将就在,沈阳城丢,末将就死!”

    “错了!”

    熊廷弼却沉声喝道:“是你尤世功死了,我熊廷弼死了,再或其他人死了,沈阳城也他娘的绝不能丢!”

    这次…尤世功没有再说话,而是重重的点点头,他那坚毅的眼神,已经表明决心了。

    “给我守好了。”

    熊廷弼沉默许久,走上前,伸手轻拍尤世功的肩膀,“大明…真的不能再败了,你受委屈了,等这一战打完,你想怎样骂我,哪怕提刀砍了我,都成,但现在…我等必须?力同心才行。”

    尤世功眼眶微红,泪顺着眼角流下,一向坚强的尤世功,连死都不怕,可是在见到熊廷弼疲惫的面庞,听到熊廷弼讲的话,铁骨铮铮的汉子,却止不住泪。

    “真他娘的丢人。”

    熊廷弼握拳重锤尤世功盔甲,“把那马尿给老子憋回去,走了,老子还有事。”

    说着,熊廷弼转过身去,快步朝城墙下走去。

    风轻轻地吹过,那席红色披风吹动着。

    “传我军令,要定期刺探浑河沿线战情,及时送至经略府……”

    看着熊廷弼离去的背影,听到熊廷弼讲的话,站在原地的尤世功,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这仗打的…真他娘的憋屈啊!

    曾经骁勇善战的明军,为何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只能龟缩在城池要隘间守城?

    野战,这不是曾经明军的强项吗?

    为何现在却成建虏的强项了?

    陈总戎,你一定要扛住啊!

    戚金,秦邦屏,你们到底成功没啊!

    脸通红的尤世功,眼神闪烁着寒芒,这种憋屈、忐忑的情绪,他今后不想再经历了,这一战就算打不败建虏,只要能守好沈阳城,确保辽阳城安稳,那今后还有机会讨回来!

    尤世功就不相信大明会一直是这副德行,更不相信建虏能一直猖獗下去,想到这里的尤世功,瞪眼怒吼起来:“来人啊,随老子巡察城防,传老子军令,敢有懈怠者,杀!敢有扰乱军心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