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活在这人世间,不仅要有颗八面玲珑心,更要有眼力劲儿,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前形势是什么样,知道在什么环境,就要讲什么话,别顶着干,要懂得顺势而为。

    神宗与光宗两位皇帝,所留下的那些妃嫔们,必须悉数离开后宫,这是原则性问题,任何人都不可能躲开。

    原因很简单。

    朱由校册立了皇后,也纳了不少妃嫔贵人,她们初进紫禁城,居于后宫,就像一张张白纸,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人,让她们沾染不该沾染的。

    在没有立后封妃之前,朱由校是没有进过后宫,更没有插手后宫事,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朱由校就不了解后宫的事情。

    因为他的缘故,先前一直暂摄后宫事的事李太妃,即李庄妃,乃光宗皇帝的妃嫔,可是在原有历史轨迹上,暂摄后宫事的是刘昭妃,乃神宗皇帝的妃嫔,尽管李太妃从没有跟朱由校提过别的。

    可是朱由校却也清楚,后宫其实并不安定。

    按制,神宗皇帝的妃嫔们,要比光宗皇帝的妃嫔们,品阶和地位都要高一些,这遵循的是父子纲常。

    礼不可废。

    对于朱由校这位皇帝,那些太妃都是敬畏的,甚至是惧怕,一个是附庸皇权的本性,一个是郑李二人的暴毙。

    可是皇帝在与不在,那完全是两种性质,所以这也造就后宫的复杂,李太妃受的委屈可不少。

    女人间的争斗,向来是绵里藏针。

    朱由校不可能一直待在后宫,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大婚后,由他强硬的表明态度,树立新规,让昔日旧人离开后宫,无疑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今后也会形成定例。

    殉葬制度的废除,是好的,不过对应的,围绕后宫也要定下新的规矩,以确保后宫的相对干净。

    家和万事兴,后院都不安定,何来治理一说?

    乾清宫。

    天子大婚刚刚结束,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即便松懈些时日也无妨,只是朱由校却没有这样做,这也出乎一些人的预料。

    比如,此刻被临召进宫的毕自严。

    东暖阁内,穿着红袍补服的毕自严,静静坐在锦凳上,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撒照在罗汉床上,朱由校盘坐着,御览着毕自严所呈奏疏,眉宇间透着几分赞许,那认真的模样,让毕自严思绪万千。

    朝野间多言天子不开常朝,深居于乾清宫,必是安于享乐,做事喜乾纲独断,此非社稷之幸,可世人哪里知晓,天子是何等勤勉啊。

    熟悉天子脾性的人,对于朝野间这等言论,皆是嗤之以鼻,毕自严就是其中之一,奈何悠悠众口,架不住世人议论啊。

    “爱卿,朕可是听说了,对于永不加赋一事,户部争议颇多?”不知过了多时,朱由校合上奏疏,笑着看向毕自严道。

    “朕愿以为这项惠政,若想在天下施行,恐像先前那样,先吵些时日,在争些时日,最后拖下去,最后多半要不了了之,没想到爱卿已将其中要紧处,都悉数梳理出来,爱卿真不愧是我大明栋梁啊。”

    “陛下谬赞了。”

    毕自严收敛心神,微微低首道:“永不加赋一事,与户部所辖其他事宜皆不同,此乃陛下体恤民情,爱惜万民之惠政,虽说在地方推行永不加赋,朝廷在丁税方面,将削减部分税银,可却也减轻了天下之负。

    当然推行永不加赋,必将涉及到人丁,甚至会牵扯到土地等事宜,不过臣却觉得此倒不失为是次契机,谁若是在永不加赋上动手脚,朝廷便有了大义,对地方积弊的一些事务进行清算。”

    这就是大才啊!

    这就是忠良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看向毕自严的眼神都变了,像毕自严这等大才,从不只着眼于当下,其考虑事情的目光很长远,有当下,有将来,治国讲究的是什么?

    就是四两拨千斤!

    朝堂层面要考虑,地方层面要考虑,朝堂与地方的联系要考虑,朝堂与地方的对立要考虑,天下不是那样好治理的。

    牵扯到的人多了,事就跟着复杂了。

    “一切都依着爱卿所言来办。”

    朱由校微微一笑,开口定调道:“户部交由爱卿,朕放心!”

    想在大明推行新政,让大明得以拨乱反正,就不是急的事情,必须要将过去的积弊,逐一进行梳理,使得大明能有改善,特别是牵扯到税改诸事,朱由校想的那套谋划,不适合当下的大明。

    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蛋。

    所以前与后之间,这个过程衔接,就需要毕自严这等大才把控好,先改善大明的中央财政才行。

    “陛下,臣还有一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毕自严撩袍起身,朝朱由校作揖道:“在明确永不加赋一事,臣觉得有件事,可跟着一起去做。”

    “爱卿请说。”

    朱由校伸手道:“我们君臣间,没有必要这样,有什么就直言不讳。”

    “臣想向陛下举荐一人。”

    毕自严神情严肃,抬头看向朱由校道:“如若此人能再起复,则国库之困境,或可得以纾解。”

    “哦?”

    朱由校起了兴趣,笑道:“爱卿想举荐何人?”

    “袁世振!”

    毕自严言简意赅道。

    怎把此人给忘了。

    朱由校皱起眉头,心底却懊恼起来,此君名气不大,在青史所提也很少,似乎就没有此人一样,可恰恰是这样,却也体现出此人的不寻常。

    只一件事,从袁世振在万历四十五年,以按察使疏理两淮盐政,至泰昌元年这数载间,入太仓银2863642两,入边仓银1563624两,此外盐商还交“助辽饷银”23万余两,国库存钱利息也有11万余两,合计400多万两银子,便可看出此君的厉害。

    当然此君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那与在朝的李汝华,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恰恰也是这般,袁世振在两淮盐政上,也因此得罪太多的人,毕竟触碰到了核心利益。

    所以在泰昌元年就被罢免了,这事儿朱由校不知情,要不是毕自严提醒,朱由校就想不起这茬。

    朱由校从御极之初做的事,就是对外对内皆抢夺时间,力争整体性的平稳,哪怕局部有动乱,但整体性的平稳基调定下,便可以利用好大义,一边解决问题,一边强军、开源、除弊,由此周而复始的压茬前行。

    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

    遇到麻烦,就解决麻烦。

    “爱卿,你觉得钱法侍郎怎样?”

    毕自严有些忐忑,他知道向天子举荐袁世振,恐此事难成,毕竟袁世振被弹劾时,可是有不少罪名的,可在毕自严看来,那些罪名都是泼脏水,目的是想将袁世振拉下马,万一天子厌恶袁世振,那他就不好说了,而在这等态势下,朱由校讲的一句话,却让毕自严一愣。

    “钱法侍郎所设,乃为整顿钱法诸事,尽管钱法归户部所辖,然部分职权,也跟工部掺杂有。”

    毕自严本能的回复道:“而钱法侍郎一职,则……陛下,莫非您想在朝,设盐法侍郎一职?”

    可说着说着,毕自严却回过来味儿。

    明明他提的是袁世振,想要整顿的是盐法,为何天子偏提起钱法侍郎了?

    何况毕自严也知晓,眼下钱法诸事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纰漏,可背地里却藏着太多猫腻。

    只不过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钱法又牵连很广,这不是轻易能动的,闹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世间万事,皆不是靠急能解决的。”

    朱由校双眼微眯,伸手对毕自严道:“就说盐法,此乃朝廷的重税,可这些年来除了两淮,其他地方盐政是什么模样?

    可以插手地方盐政的何其多,除了盐运司,盐法道,各地督抚,布政司,还有巡盐御史等等,爱卿就不觉得很乱吗?

    袁世振被罢免一事,若是爱卿不对朕提及,朕还以为他尚在两淮盐政上,这是何其的可笑啊。”

    毕自严明悟了,不过也讲出心中担忧,“可是陛下…若设盐法侍郎,将户部所辖诸清吏司,下辖涉及盐政职权,悉数集中起来,恐朝野间争论会很大。”

    “所以此事,要耐得住性子。”

    朱由校笑道:“爱卿先给袁世振去信一封,让其秘密赴京,他所定的纲盐法,朕要当面问清楚,至于别的事,都好办。”

    “臣明白了。”

    毕自严作揖道:“臣定谴可靠之人,送信给袁世振。”

    “嗯。”

    朱由校点头道。

    “皇爷,通政司呈递诸疏。”而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捧着厚厚一摞奏疏,低首走进东暖阁,向朱由校禀明情况。

    此幕,让毕自严心下一紧。

    又要闹腾事情了吗?

    “有些人啊,就是容不得朕高兴几日。”翻了几封奏疏,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毕卿,你先下去忙吧,管好户部就行,至于别的,无需理会太多。”

    “臣明白。”

    毕自严再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