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自严到底想干什么!”

    钱邸,会客厅,一道不满的声音在此间响起,一缕清风吹进,厅内所燃火烛闪晃,聚坐在此的众人,表情多透着凝重。

    “钱阁老,此事断不能这样下去。”

    吏部右侍郎邹元标难掩怒意,撂下所持茶盏,看向气定神闲的钱谦益,“那崔贼联名呈递追责问责疏,摆明是没有安好心啊,天子被其蛊惑,使廉政院遍地酷吏,如若此疏递到御前,恐今后朝廷将没有安稳。”

    “没错!”

    光禄寺丞高攀龙紧随其后道:“看看从廉政院特设以来,朝廷出了多少风波,诸君难道就没觉得奇怪吗?”

    “存之公此言何意?”

    太常寺卿赵南星眉头微挑道。

    “何意?”

    高攀龙接着话茬道:“奸佞横行!酷吏横行!陛下分不清忠奸善恶啊,如若不是这样的话,朝廷又怎会有今日之局面?”

    “这话说的过分了。”

    一直沉默的钱谦益,此刻眉头微蹙,看向高攀龙说道:“说朝局就说朝局,莫要攀扯到天子。”

    心怀目的的高攀龙,被钱谦益这样一说,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尤其是一些人的目光投来,让高攀龙眉头紧皱。

    可纵使是这样,高攀龙也不好反驳。

    随着叶向高进阁失败,韩?群辅之位被罢,在东林党的内部,被天子钦定进阁,且位列次辅的钱谦益,权势和地位都急剧上升,这种变化是一些人始料不及的,尽管过去钱谦益在东林党名望很高,不过名望高不代表所有。

    话语权,终究是要靠真本事来支撑的。

    那么现在…钱谦益在东林党这边,话语权无形中增强很多,甚至隐隐有成为党首之意,不过有些事情嘛,不像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

    “本阁说一句吧。”

    钱谦益撩了撩袍袖,看着厅内所聚众人,丝毫没在意高攀龙怎样想,语气平淡道:“毕自严之所以支持此事,连带着兵部尚书王象乾,卸下协理京营戎政的孙承宗,都跟在其后面支持,这肯定是有目的的。”

    钱谦益的这番话,引得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等人的认可,要是没有目的的话,那他们为何要支持此事?

    “诸君想想看,在内阁更迭的前后,户部有何处不对?”迎着众人的注视,钱谦益伸手端起茶盏,优哉游哉的说道。

    户部有何处不对?

    邹元标、赵南星、高攀龙等一行人,见钱谦益特别提到此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盐法侍郎!!”

    而在此等态势下,厅内坐着的一人,猛然想到了什么,拍案道:“袁世振奉诏进京,得天子召见。”

    “阳初说的没错。”

    钱谦益心底有些不悦,看了眼房可壮,但表面没有发作,“就是袁世振,如此诸君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为了盐税!?”

    邹元标惊愕的看向钱谦益道。

    “多半是为此事。”

    钱谦益喝了口茶,神情怅然道:“本阁想了很久,除了此事,本阁实在想不明白,毕自严为何要力挺崔呈秀,不,更准确的来讲,是力挺那封追责问责疏。”

    “难怪啊,原来是这样。”

    高攀龙眉头微挑,环视厅内众人,“这个毕自严真够可以的,他是瞧见廉政院督办仓场一案,崔呈秀他们斩获不断,继而赢得天子的青睐,所以想如法炮制啊,户部尚书算是叫他给当明白了。”

    提到袁世振,提到盐税。

    厅内所坐的不少人,表情变得不自然了。

    盐税在大明征收的赋税里,是占比最多的,不过话又说过来,盐税又是猫腻最多的,这比茶税玩的还狠。

    毕竟茶叶这东西,寻常百姓是不会购买的,但是盐不一样,几天不吃可以,但时间久了的话,各种问题和毛病就出现了。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制贩私盐成风。

    不过话说回来,茶税这一项,有些人做的太过分了,而诸如这样的情况,在大明还不在少数。

    矿税,榷税,田赋,徭役……

    只要是可以想到的那些,就没有一项是完好的,毕竟税都足额交上去,那个人利益该怎样保证?

    反正大明足够大,偷点税,漏点税,逃点税又算得了什么?

    “知道本阁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看着低声议论的众人,钱谦益伸手轻敲八仙桌,表情严肃道。

    众人见状,纷纷看向了钱谦益。

    对于这种感受,钱谦益很喜欢。

    这是他一直以来想得到的,而眼下却已经实现的。

    “是天子想干什么。”

    沉吟刹那的钱谦益,轻轻咳嗽两声,“最近诸君都关注内阁的阁议,不知对最近京城的风向是否关注过?”

    嗯?

    见钱谦益转移话题,众人皆有些疑惑。

    “不知钱阁老所提是指?”

    邹元标想了想,看向钱谦益道。

    “少府举债。”

    钱谦益言简意赅道。

    “此事啊,如何会没有听说,这简直是在胡闹,本官觉得不可信,诸君可知,坊间是怎样说的吗?”

    “如何会不知呢,据本官所听,少府要颁售什么债券,还用皇庄田产为锚定物,许以不低的利钱,让民间来进行购买。”

    “没错,听说这个债券分为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三种,每个年限的利钱不一样,如果到时不能及时兑付,则以皇庄田产来置换。”

    “此事本官也听说了,据说这个少府鼓捣的债券,单是份额就有一千万两啊,真真是可笑至极……”

    钱谦益提起的话题,引起厅内众人的热议,不过所讨论的这些,言语间却透着讽刺与不屑。

    举债就说举债,偏要搞的这样高尚。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因为这个债券之事,科道上的部分御史言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弹劾奏疏了,弹劾的对象就是少府的职官。

    这其中就有东林党的人。

    看起来他们没有嗅到不寻常之处啊。

    钱谦益见到眼前一幕,眉头不免微蹙起来,不知为何,钱谦益总觉得这件事情,远没有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

    少府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天子特设的衙署,专门处理皇帝的家事,可别小看此权啊,内廷的太监这般了得,不就是占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而且在内阁待了这些时日,钱谦益渐渐的发现,天子似将一些不重要的差事,悉数都甩给内阁了,而天子就把控那些军国要务。

    诸多繁杂却不那样重要的奏疏,被推到内阁进行阁议,从中抽身的天子,又会去做些什么呢?

    这是钱谦益一直在想的。

    而见到眼前众人的反应,在钱谦益的心底生出一个念头,他要进宫面圣探探虚实,或许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其实不怪眼前这些人,对待少府颁售债券一事,没有特别高的警觉性,因为他们的惯性思维,全都聚焦在政局本身,毕竟银子这东西,真想要捞取的话,靠别的没有,靠的就是手中的权。

    至少现在有不少东林党人,靠着再度跻身朝堂,明里暗里得到了很多,而这些许诺的利益,是轻易不宜被觉察到的,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想查就能查到的,伪装一旦做好的话,除非爆了,否则轻易很难查到……